书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窗外闷雷滚过,惨白的电光骤然划破阴沉的天色,瞬间照亮萧烬那张毫无表情、却眼底翻涌着骇人风暴的脸。
裴冶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下一瞬就会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死死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立刻降临。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声和越来越近的雷声,衬得书房内愈发压抑。
裴冶能感觉到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他身上一寸寸刮过,审视着他每一丝细微的颤抖,评估着他这荒谬言论背后可能隐藏的每一个心思。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就在裴冶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可怕的沉默,膝盖一软就要瘫倒在地时,萧烬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暴怒,而是变成了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说下去。”
仅仅三个字。
裴冶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萧烬。男人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山岳,眼神深不见底,里面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探究。
大人……让他说下去?
不是立刻拖出去打死?
一股绝处逢生般的战栗窜过裴冶的脊背。他不敢有丝毫迟疑,也顾不上组织语言,只能凭借着记忆和那一瞬间的灵感,磕磕绊绊地、尽可能快速地将那本《漕河异闻录》上关于“哑河”的记载,以及自己那个大胆的联想说了出来。
“……那、那书上说……哑河河道极窄,多暗礁,水情复杂,平日根本无法行船……但、但著书人提到,曾有老船工言,每逢春夏之交,雨水丰沛之时,哑河水位会暴涨数尺……若能熟悉水下暗流走向,避开几处最险的礁石群……或、或许能借助一种特制的、吃水极浅的小型平底舟……冒险通过其中大约十里长的一段弯曲河道……”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颤抖,在这冰冷肃杀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微弱和……不合时宜。
“……那段河道……据说……恰好能绕过……绕过主河道上最著名的‘鬼见愁’险滩……那、那险滩好像极易因泥沙淤积而堵塞航路……”裴冶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不足。这一切都太像天方夜谭了,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不堪。
他终于说完了,垂下头,不敢再看萧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尾巴紧紧夹在身后,连呼吸都屏住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窗外,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敲打在窗棂和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反而更衬得室内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
裴冶能感觉到萧烬的目光依旧钉在他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抵他灵魂深处,审视着他这番话里有多少可信度,有多少愚蠢的妄想,又有多少……别有用心的试探。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无所遁形。
良久。
久到裴冶以为自己终究难逃一死。
萧烬忽然动了。
他并没有看裴冶,而是转过身,走到那张巨大的、绘制着精细河道舆图的紫檀木书案前。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洛都南面一片区域。那里,确实标注着一条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支流痕迹,旁边用小字注着“哑河”二字,且大部分河道都被标记了代表危险和废弃的暗红色叉号。
他的手指,修长而带着薄茧,缓缓地划过那条几乎被遗忘的河道线,然后在“鬼见愁”险滩的位置重重一点!
动作沉稳,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
裴冶偷偷抬眼,看到这一幕,心脏猛地一跳!
大人……竟然真的在考虑?!他记得这条河!他知道“鬼见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常嬷嬷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雨、雨下大了……您是否……”
“滚远点!”萧烬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地打断了她。
门外瞬间没了声息。
萧烬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张舆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哑河”的河道,眉心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底风暴再起,却不再是纯粹的怒火,而是掺杂了急速的权衡、算计、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冒险欲!
漕运延误,前线吃紧,朝中对手虎视眈眈……常规法子已然来不及!那些幕僚提出的方案,不是远水难救近火,就是风险巨大且易被察觉。
而这条突然被提出的、荒谬的“哑河”……
废弃已久,无人注意。河道狭窄险峻,大型漕船绝无可能通过,但若是…… 若是用那种吃水极浅的小舟,运送的不是大批粮草,而是最紧要的、小批量的……比如,能提振士气、或能换取急需物资的……金银绢帛?或者……某些能快速送达关键人物手中的密信手令?
风险极大!成功率可能不足一成!一旦失败,或者消息走漏……
但若是成了……或许真能抢出那要命的几天时间!撬动整个死局!
这念头如同毒蛇,钻入萧烬的脑海,疯狂地滋长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射向裴冶!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他洞穿!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著者是谁?现在何处?”他的问题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裴冶被他看得浑身一颤,连忙回答:“叫、叫《漕河异闻录》……著者好像叫……‘漕下游叟’……就、就放在藏书楼一楼东南角最下面一层……”
萧烬立刻扬声道:“来人!”
一名亲卫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门口,浑身湿透,却毫无声息。
“立刻去藏书楼,一楼东南角最下层,找一本名为《漕河异闻录》、著者‘漕下游叟’的书!立刻送来!”萧烬命令道,语速极快。
“是!”亲卫领命,瞬间消失。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裴冶来说,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雨声哗啦,书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萧烬明明灭灭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不断算计着的眼眸。
很快,亲卫去而复返,将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破损的旧书呈了上来。
萧烬一把抓过那本书,快速地翻找起来。他的目光锐利,很快便找到了裴冶所说的那一段关于“哑河”的记载。他看得极其仔细,每一个字都不放过。
裴冶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一点信息,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萧烬的脸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只有偶尔急速转动的手指,泄露着他内心的激烈思考。
终于,他合上了书。
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裴冶身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一些之前的杀意,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完全出乎意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物品。
“你如何会注意到这本书?又为何会联想到漕运之事?”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裴冶白着脸,老实回答:“奴……我只是胡乱翻看……觉得那些奇闻异事有趣……今日、今日无意听到大人与幕僚提及漕运延误和险滩……便……便突然想起了这个……”
他的回答磕磕绊绊,毫无逻辑可言,完全就是一个巧合下的胡思乱想。
萧烬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窗外雨声渐歇,雷声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忽然,萧烬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荒谬的、却又不得不认命的意味。
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硬,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疲惫:“滚出去。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
“奴不敢!奴万万不敢!”裴冶如蒙大赦,连忙跪下磕头,声音都在发抖。
“出去。”萧烬背过身,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了那张复杂的舆图上,手指却极其缓慢地摩挲着那本破旧的《漕河异闻录》。
裴冶连滚爬爬地退出了书房,关上门的瞬间,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回廊上。冰冷的雨水被风吹进来,打在他滚烫的脸上,他才惊觉自己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扶着冰冷的廊柱,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他……好像……活下来了?
而且……大人似乎……真的采纳了他那荒谬的念头?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眩晕。
常嬷嬷连忙上前扶住他,脸上又是后怕又是担忧:“公子!您真是……真是吓死老奴了!”
裴冶摇了摇头,说不出话,只是任由常嬷嬷搀扶着,踉跄地走回寝殿。
他瘫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势,心神依旧激荡不安。
而书房内。
萧烬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本《漕河异闻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书脊。
良久,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味:
“倒是……真有几分急智。”
我不会写朝堂的明争暗斗……各位凑乎看吧,如果想看的人多再补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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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芒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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