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晃晃悠悠,照得人脸忽明忽暗。
没有人想一探究竟。
这地方氛围已经在那摆着了,出现什么都不会太过奇怪,比起背对背坐着的可能是个无头之人,陈颜更对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爆开这件事感到心惊。
“照常走。”陈颜说,“那车夫提醒过我们了,不要中途撂挑子,正常往前走,应该没事。”
只是可惜这么条人命。
还不如不管他。
李从霜:“唉,那先走吧。”
先前看这林子大得无边,仿佛要走上好久,但很快,密林消失不见了。
只打远看,有片灯火楼台似海上灯塔般高高挂起,如巨兽无声矗立,浓雾覆面,带着藏在辉煌下的威压吸引过路人自投虎口;马匹已不用再催赶,仿佛有指引般,加快速度上前。
轿子靠近了,这欲盖弥彰的楼宇便现出真容,从上至下都挂了无数长明灯,金线勾勒轮廓,隐隐有酒香飘散,伴着似有似无的喧吟玩乐声,透露着荒靡气息。
陈颜眨了下因感到些许震撼而不自觉睁大的眼睛,低头。
罗盘上,她与叶青的位置,几乎要重合了。
是这里没错。
李从霜提出一个问题:“叶青她不是要抓鬼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意思是——她们捉鬼的,通常是从人堆里捉鬼,而不会胆子大到直接跑到鬼窝里……那不是捉鬼,那是送命。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进去?
陈颜也拿不出最优选,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说:“来都来了。”
至少没有出现被赶鸭子上架到了目的地,结果发现和自己真正要去的地方已经阴阳两隔了的那种情况。
思索间,马匹已经自主而熟练地要将轿子停到酒楼门口,陈颜没有急着下去,她不动声色打量着门前那位个头有些矮的、带着棕色面具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陈颜悄摸声朝李从霜问道:“修真之人,应该可以探出别人气息吧?比如是人是鬼?”
“是可以,但基本不行。”李从霜幅度很小地摇摇头,“气息在识海里,识海又是很个人的地方。”
陈颜表情有些有些憋屈。
那她那时候怎么就轻而易举被人探到识海呢?
人弱被人欺。
那对方应该也看不出她们是人还是鬼。
不知道这地方欢不欢迎活人。
棕面具已经迎了上来,看不见表情,陈颜只能从它的肢体动作上判断出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势头。
暂时没有。
如凡间迎客的酒保一般,棕面具声音带着热情的笑:“来了,两位?”
陈颜没开口说话,抬手示意轿中还有人。
棕面具了然,却暂时没动,寒暄一般随口地道:“没收钱啊?”
……收什么钱?
那袋铜钱?
莫非那袋子钱是什么重要道具?
可它现在已经躺在那安辰的血肉堆里了。
陈颜含糊地点一下头。
棕面具不再说什么,它绕到轿子后面,陈颜没敢探头去看,只听那动静,轿身稍稍晃了两下,随后一轻,是轿子里的人下来了。
棕面具跟在那人后面做了一套动作,大概有接风洗尘的意思。
陈颜顺着望过去。
确实没有头。
从身型来看,应是个男子,宽阔的肩膀上空空如也,脖颈间是已经不再新鲜的断面。
棕面具突然回过头来,道:“二位,怎么不一同进门?”
陈颜悄声提醒李从霜:“入乡随俗。”
尽管心中再三提醒自己要伪装不能露出异端,但一进门,两人一同呆愣在原地,因场面过于夺人眼球而没敢再前进一步。
……本来还想伪装一下活人身份。
奈何外形差异太大——这里的,全都没有头。
……也算是有。
陈颜的手臂被人从后面碰一下。
她顿时心惊肉跳地回头,身后那人顶着一根光秃秃的短脖子,原本应该长在那上面的脑袋,此刻被他用两只手捧在怀中,他张嘴对陈颜道:“借过。”
见陈颜没反应,他直接将自己的脑袋举起,贴近陈颜耳朵,更大声地道:“借过!”
等人让开时,那只脑袋斜过眼来又补一句:“耳朵聋吗?”
陈颜咽下唾沫,没敢还嘴。
李从霜:“这怎么入乡随俗?”
旁边柜台里的白面具朝站门口的二人喊道:“吃酒,还是住店?”
这里的人太多了,要找到一个叶青,不是很容易,但所幸他们大都没有脑袋,陈颜快速扫了一圈,没发现叶青的身影,又不好当下掏出罗盘,只好先上去应付。
刚站到柜台前,陈颜被人一撞。
低头看去,那个撞她的脑袋却不看她,直接对白面具道:“住店,一天。”
“好嘞。”
等待两秒,察觉到陈颜的目光还放在自己头顶,那脑袋眼睛一抬,道:“臭乡下人,看什么看。没见过插队?”
陈颜默默收回目光。
等白面具在一个虚影所化的账本上用毛笔写下什么,脑袋扔了几个铜板过去。
轮到自己了,陈颜有样学样:“住店,一天。”
白面具:“几位?”
“两位。”
白面具:“姓氏,名字。”
回答完后,陈颜见白面具照常开始写下什么,却在这之前换了一个账本。或许是活人死人不能记录在同一个地方,陈颜没有多管,埋头在腰包里翻找,幸好住店价格不贵,几个铜板她还是准备了的。
白面具在账本上写好后抬头静静地看着陈颜,看她将铜钱放在桌子上,随后四只眼睛隔着一张面具对视上,它什么也不做,好像故意要在这个过程中让对面人心中恐慌发酵。它静默片刻,才慢慢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将那铜钱推了回去。
陈颜皱眉,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地道:“不要钱?免费?”
递来一张写着红色数字的白方纸,白面具不置可否,轻轻一摆手。
意思是她可以走了。
陈颜怀疑地看它。
不可能不要钱,不可能免费。她总觉得她和李从霜已经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奈何又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陈颜身后那颗脑袋不耐烦道:“好了就赶紧走,别浪费别人时间。活人这么没素质?”
与李从霜两两对视,陈颜不甘心地一定要弄清,想那白面具也不会回答些什么,陈颜在旁边等了一会,等原先说她没素质的那颗脑袋办理好了要往里面去时,陈颜直接伸手拉住了它。
脑袋对陈颜做出的行为感到意外,意外之余要发怒,陈颜临时改变话术,问:“你花了多少钱?”
脑袋一愣:“关你什么事?”
“花了不少钱吧?”陈颜语气轻飘飘又贱兮兮地道,“我可一个子儿都没花,免费!”
“你是在跟我炫耀?”脑袋说,“去沾沾自喜吧,蠢货,再多住几天,你就等着死在这里吧。我花的是铜板,你花的可是阳寿!”
见陈颜的表情僵住,它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捧到她耳朵边大声“哈哈”笑了几下,身心舒畅地离开。
陈颜带上杀意的目光无声刺在白面具身上,而白面具浑然未觉似的。
“真坏啊这帮东西,还不准备说出来。”李从霜也很惜命,绞尽脑汁想着法子,与陈颜商量,“能让它退了吗?我们还没住进去。”
陈颜一想,痛彻心扉道:“算了,闹出动静,我们就没办法在这里待了,先找到叶青再说。”
往内部走去,里面那阔气,和从外面看只多不少,中心挑空了好几层,上上下下热闹无比,乌泱泱摆不少酒桌,还搭有戏台子,与那些相比,唱戏的倒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没急着上去,陈颜和李从霜在一张空桌前坐下,大约落座就要消费,小二立刻迎上来,满脸堆笑,递上食谱单子。
李从霜从瓶子里倒了一颗辟谷丹放进嘴里,陈颜往周围扫一圈,在一个独自坐在角落听戏,脑袋躺在桌上,一盘花生米吃得连盐渣都不剩的蓝衣老头身上停了一瞬,抬头对小二道:“来壶酒。”
“好嘞,稍等!”
“等等!”陈颜想起什么,心里一惊,叫住他,“这钱,怎么付?”
小二回头了然道:“放宽心好喽,不要您那阳间寿!”
等那壶酒上来,陈颜示意李从霜在此等候自己,提壶去了蓝衣老头那。
如她直觉,老头果然不像其它的那般对活人脾气暴躁,一看还有酒喝,更不说什么了,抬手就拿来杯子倒酒,随后往自己脖子口里灌。
陈颜一时不知道是该对着那身体说话还是对着那颗头说话。
蓝衣老头喝痛快了,杯子往桌上一拍,把自己的脑袋挪了一下对着陈颜,道:“活人,有什么事?”
陈颜开门见山:“近日来了几个活人?”
在这地方住久了,活人确实少见,蓝衣老头稍微一想便确信地道:“少,但不止你。”
他举起自己的脑袋转一圈,又放回来,接着用手指李从霜:“那边的就是一个。然后呢,前天还来了一个,和你这活人差不多大年纪,也是个女活人。你到这来,是来找人的吧?”
“对!”陈颜道,“你知道她在哪?”
老头故弄玄虚,像是对某件事颇为感兴趣:“你先说,你是怎么过来的?活人要找到这,没人帮忙,可不容易。”
陈颜意不在此,只急着得到叶青下落,如实又笼统地回:“迷路在林子里,碰到一辆马车,被车夫顺道送过来。”
“想来也是这样。不过,真是顺道?”老头的脸布满皱纹,那眼睛再一眯,几乎被皮肉压到看不见,“不是直接把轿子交给你,还要给你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