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鸡初鸣,彩云已在唐醒床边来回踱步许久。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轻轻摇醒了榻上的人:“姑娘,该起身了。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已到老太太屋里请安了,太太也在呢。”
唐醒迷迷糊糊地攥紧被角,不让彩云掀开,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好彩云,让我再睡会儿,实在困得紧……”
雾莲见彩云拉不动,也上前帮忙。一个摇身子,一个晃腿,唐醒被折腾得没法,只得任由她们扶起坐直,身子是坐直了,唯独脑袋还昏沉着,软软地耷在彩云肩上:“她们起得也忒早了……外祖母平日里从不这么早起的。”
雾莲将唐醒的双脚套进绣鞋,低声劝道:“老太太是还没醒,可一屋子人都坐在里边候着呢。姑娘若不去,终究是不合礼数。”
唐醒睡眼惺忪,不禁叹道:“哎,还是永州自在……”
晨雾未散,沁着凉意,往来仆役的脸上都沾了湿漉漉的水汽。唐醒强打精神,沿着小径慢行,不过几步路便到了老太太院外。她正欲直接进屋,却听得内间人声隐约。
只听李琬搂着曹氏的胳膊娇声道:“母亲,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祖母还未醒呢。”
“难道让祖母等你们不成?哪有这样的规矩。”曹氏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严厉。
侍立一旁的喜鹊抿嘴笑了笑,抬眼恰见唐醒进来,忙道:“醒姑娘来了。老太太还未起,您先坐着等一会儿吧。”
唐醒随口应了声“哦,好”,便乖觉地走到曹氏跟前敛衽一礼:“给舅母请安。”
“好,好,坐吧。”曹氏语气平和。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李琬便低声嘟囔:“竟比母亲来得还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入唐醒耳中。
唐醒只作未闻,既然曹氏未曾怪罪,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地去解释。
“你四妹妹车马劳顿,多睡会儿也是该的。你当姐姐的不说体恤妹妹,反倒数落起来?”曹氏轻斥道。
唐醒无意间与喜鹊对视一眼,见对方微微摇头,便会意地轻轻点头。
李琬被母亲说了两句,委屈地拽着曹氏衣袖撒娇:“母亲——”
李琳一直留意着唐醒,见她始终低头不语,便主动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用完早膳,我带妹妹逛逛园子可好?”
唐醒抬头见是二姐姐,忙道:“会不会太打扰姐姐了?”
“姐妹之间这般说话可就生分了?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李琳笑道。
“好,那便有劳二姐姐了。”
曹氏伸指虚点李琬的额头:“多跟你姐姐学学。”
李琬调皮地冲母亲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此时小厨房已将早膳在圆桌上布齐,老太太也在方妈妈的搀扶下从内室出来。人还未落座,便欣慰道:“都来了!难为你们起这么早。”
“给祖母问安。”
“给外祖母问安。”
老太太目光扫过众人,特别在唐醒那张犹带倦意的小脸上顿了顿,不由笑道:“以后不必如此早起身。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在永州清净惯了。日后你们想来问安的,睡饱了、用完膳再来;若不想来,也就免了。”
曹氏听出话音,扶着老太太另一侧道:“母亲这般,怕要娇惯得她们越发懒散了。”
“她们能在咱们身边留几年?此时不好好疼着,日后去了别人家,想疼也没机会了。”
“可若养成了懒散的性子,将来到了夫家,纵使当家主母不说,名声总归不好听。”
老太太轻轻拂开曹氏的手,语气平淡:“我也说了,想来晨昏定省的就来,不想来的便免。若有那份孝心,原不在早晚。媳妇说是不是?”
曹氏默然不语,席间气氛微凝。一桌人默然用罢早膳,老太太并无留人的意思,起身往内室走去,:“也不知怎的,今日格外乏倦,你们都回罢。”
用膳时,唐醒一直留意着老太太神色,只见她默默用膳,并不多言,便知她心绪不佳。
她默不作声,悄悄跟着老太太,不料李琳突然扬声道:“四妹妹,走!我带你各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唐醒下意识“啊”了一声。
前方老太太并未回头,只抬手轻轻摆了摆,动作不大,却恰好能让唐醒看见。唐醒当即止步,向斜后方退了一大步,不着痕迹地转向李琳。李琳自然地将手挽上她的胳膊,亲热道:“走!”
唐醒被半挽半拽地拉着走,不及向曹氏告辞,已出了院子。一路上李琳沉默不语,唐醒也只默默跟随。穿过一片葱郁的小树林,李琳指着前方一处院落:“那是善仁堂,父亲母亲的居所。院子后头便是我与琬妹妹的住处。”
“这院子瞧着倒与永州的旧宅颇有几分相似,连门口植的花草都一般无二。”唐醒细瞧后道。
“妹妹观察得真仔细。”李琳微微一笑,“母亲念旧,虽居所宽阔了,仍惦念着发迹之地的模样。”
“舅母是重情之人,否则也不会依着永州旧貌修筑此院。”
“妹妹说的是。”李琳颔首。
两人并未入院细观,径直前行。绕过一座嶙峋假山,再过一道小巧拱桥,恰见对面廊下立着两人,正是李仲与赵子辰。
“二妹妹、四妹妹,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李仲李仲率先看见她们,笑问。
李琳看见赵子辰,立刻敛衽行礼:“小世子安好。”唐醒这才恍然,忙跟着行礼。
只听李琳又道:“我正带四妹妹逛逛园子,熟悉环境。”
赵子辰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唐醒,见她一身素净长裙,反而更衬得面容清丽难言,不由脱口唤道:“四妹妹?”心中却豁然开朗,终于明白昨日李仲为何对那支紫毫爱不释手。
唐醒也悄悄打量赵子辰,见他年纪与李仲相仿,衣着看似素雅,但袍上绣的幽兰栩栩如生,针脚精巧绝伦,一望便知绝非寻常织物。他面容俊朗,与李仲的英气不同,更添几分清贵雍容,通身气度分明是金尊玉贵蕴养出来的。
“正是,她百日时你也在。”李仲笑道。
唐醒一听眼前之人竟参加过自己的百日宴,脸颊霎时飞红。赵子辰却落落大方道:“是了,我还记得你捏四妹妹的脸蛋,反被她瞪了回来。一晃竟十余载,四妹妹都长这么大了,时光荏苒啊。”
“可不,那时还是个胖嘟嘟的肉团子,如今都快赶上二妹妹高了。”李仲打趣道。
“肉团子?”唐醒下意识露出怀疑的神色,却见李仲、赵子辰连同李琳都笑了起来。
赵子辰更是抚掌笑道:“对极!那时活像个白玉团子,瞧见了就叫人想捏两下。”
被两个年轻男子当面调侃幼时相貌,言语间还带着戏谑,唐醒顿时对二人印象打了个折扣。奈何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勉强扯出个笑容。
“我听茂诚说,四妹妹如今于花艺一道颇有心得?”赵子辰忽道,“明日插花会上,还请四妹妹多多照应内人。”
唐醒一时为难,非是不愿答应,实是力有未逮。她初赴这等宴会,能不惹事已是万幸,何谈照顾他人?只得谨慎道:“世子言重了。我必谨言慎行,不给世子与夫人添乱便是。”
“我还没请夫人多加照拂四妹妹,你倒先让四妹妹一个姑娘家去照顾你家夫人?”李仲摇头笑道,“真是……哎,爱妻在手,天下你有啊!”
赵子辰挑眉,一副“尔等孤家寡人岂能明白”的神情:“等你成了家,自然就懂了。”
李琳也凑趣:“世子说得是!哥哥你可快些吧,母亲为你的亲事都快急白了头。”
赵子辰却不肯接这烫手山芋,只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劝就有用的?”
说话间,他目光不经意掠过唐醒颈间,忽地凝住,指着那长命锁讶然道:“这……可是四妹妹百日时我送的那枚长命锁?”
李仲点头:“正是。那长命绳还是我送的。”
唐醒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绳锁。她只知这是外祖母叮嘱须臾不可离身的护身之物,却从未深究过来处,闻言微怔:“外祖母说此物能保平安,让我一直戴着,从未取下过。”
“戴着很好。”赵子辰温言道,“虽是孩童佩戴之物,但四妹妹戴着格外清雅相宜。”
唐醒被他夸得耳根发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李仲见状,没好气地轻捶赵子辰一下:“不许打趣四妹妹!走了,不是说想去瞧步兵射靶?去晚了可就散了。”
“那不扰世子和大哥正事了。”唐醒忙趁机道,“我与二姐姐也告退了。”说罢,拉着李琳转身往另条路去。
李琳被她拉的蹙紧了眉。待世子与李仲走远,她猛地甩开唐醒的手,语气微冷:“好了,人都走远了,别拽了!”
她捋起衣袖,小臂上赫然几道红痕。唐醒见状心生愧疚,伸手想帮她揉揉:“都怪我莽撞,弄疼姐姐了……”
李琳的丫鬟白露立刻上前隔开唐醒的手:“四姑娘真是!年纪小小,手劲倒大。若伤着我们姑娘,回去太太必定要责罚我们的。”
“彩云,快去我屋里取药膏来!”
“不必了。”李琳放下衣袖,淡淡道,“我屋里有。四妹妹不必挂心,我回去歇歇便好。只是今日不能陪妹妹逛园子了。”
“无妨的,姐姐快回去好生歇着。”唐醒忙道。
李琳在白露的搀扶下缓缓离去,脚步似有些蹒跚。白露犹自不住叮嘱:“姑娘仔细脚下……”
待那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雾莲冲着那边狠狠飞了个白眼,低声道:“不过胳膊上留了点红印子,又不是伤了腿脚,装得跟被姑娘打了似的!”
唐醒轻拍她腰侧:“又嚼舌根!回院子再说。”
雾莲被搔到痒处,忍不住弯身笑躲:“姑娘!”
那厢李琳被白露搀着行至善仁堂附近,却忽然松开手,挺直腰背,活动了下腿脚,又掸了掸衣裙。
“姑娘还疼么?”白露小声问。
“早没事了。”李琳神色冷淡,“不过借个由头脱身罢了。”
她快步走进善仁堂,一到曹氏面前便委屈道:“母亲!方才在桥廊遇见哥哥与世子,他们三句话不离四妹妹,竟当我如空气一般!哥哥也是,分明谁才是他亲妹妹都拎不清了!”
曹氏一头雾水:“不许这般说你哥哥。”
“母亲您是没瞧见!”李琳愤愤道,“我带四妹妹逛园子,撞见他们。世子夸四妹妹花艺好、模样好,哥哥也跟着凑趣,三人言笑晏晏,何曾把我放在眼里?”
曹氏目光转向白露:“确有此事?”
白露垂首称是:“少爷与世子说要走,不等我们姑娘答话,四姑娘便强拽着姑娘的手往回扯,姑娘的手都被掐红了。”
李琳伸出胳膊。本已消退的红痕,在曹氏的注视下仿佛又明显起来。曹氏心疼地抚了抚:“这是使了多大劲?还疼不疼?”越想越气,“你也是!这么大人了,反被个孩子拿捏!就算闹到老太太跟前,吃亏的也是你!日后离那野丫头远些!”
李琳低头抿唇,轻声道:“女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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