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走后，苏澄打开了那个和江牧舟平日形象极不相称的保温袋。
剥得干干净净的基围虾，色泽油亮的小炒肉，翠绿鲜嫩的清炒莴笋，每一样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此刻却杂乱地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苏澄微诧，难道他是专程来给她送饭？
一时间，欣喜和难以置信这两种情绪在她的心间交错上演。
苏澄把洒出来的食材收拾干净倒进垃圾桶，然后简单冲洗了保温袋和饭盒。
清创室的门被缓缓推开，翻腾的心绪在两道目光相接的瞬间，坍缩成了踏实的心安。
目光落在那截缠在纱布的手臂上，她凑到江牧舟跟前，“怎么样？疼不疼？”
他扬起下巴，耸了耸肩，“开玩笑，男子汉大丈夫，我会怕疼？”
苏澄轻笑一声，打消了想要戳一戳他伤口的恶趣味，毕竟他是因为保护她受的伤，她不能恩将仇报。
“是不是还要去打破伤风针？”
苏澄偏过头看他，白色的印花棉T外罩着做旧的牛仔马甲，半遮半掩地显出锁骨的线条，直筒九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是平时很少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休闲风。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穿搭，被他衬得却好像有种高定秀场的矜贵感。
哪里是人靠衣装，在他身上分明是衣靠人装。
江牧舟轻轻点头，眼里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紧张。
他从口袋里掏出医生开的取药单递给苏澄，“你能帮我拿下药吗？”
苏澄比了个OK的手势，殷勤地拍了拍胸脯，“愿为您效劳。”
相较于冷冷清清的商场，医院的走廊永远拥挤。
她排了将近一刻钟的队，小腿都有些发酸了，才从玻璃窗里接过两盒轻飘飘的头孢。
自动扶梯缓缓上升，苏澄身前站着两个护士，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八卦。
“就急诊室那个穿牛仔外套的弟弟？我给他打破伤风的时候差点没绷住。”年长护士捧着刚领回来的注射器和碘伏，眼角笑出了褶子，“针筒刚拿出来，他手背上的青筋就全鼓起来了。”
关键词触发，苏澄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身子，竖起耳朵听墙脚。
“破伤风针？那岂不是要脱……”年轻护士突然压低声音。
年长护士意味深长地吐出四个字：“蜜桃臀哦。”
年轻护士笑得花枝乱颤，“我还跟他对视了，眼睛红红的，像被谁欺负了似的，简直是破碎感小奶狗。”
苏澄听得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过了急诊科室，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才停下脚步。
一双笔直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冷白的光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映得近乎透明，却意外勾勒出他优越的身形，肩线平直，腰线收窄，再往下——
就是蜜桃臀本尊了。
苏澄小脸通黄，双颊泛起一阵热意。
江牧舟支着腿，斜斜靠在墙上。
受伤的手臂缝了针，麻药还没完全退去，倒是不怎么疼。
但屁股上扎的那一针后劲实在太大，酸胀得他根本没法坐下。
他从小就害怕这种粗针头扎进肌肉的感觉，刚才特意把苏澄支开，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犯怵的丢人模样。
回想起护士推动针栓，透明药液从针头飙出的画面，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看到苏澄，紧绷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江牧舟不着痕迹地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声音软了几分：“我腿麻了，可不可以扶我一下？”
苏澄赶忙把药袋和保温袋都拢到肘窝，上前用双手搀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他的手臂，就感受到比她还略高些的体温。
走廊的冷气明明开得很足，她的后背却沁出一层薄汗。
强压下狂跳的心，她老老实实扮演人形拐杖的角色。
两人以诡异的连体婴儿姿势慢慢往大门口挪，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目。
他的半边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甚至小臂几乎完全贴住她的。
苏澄感觉脸上的灼热愈发强烈。
肌肤相触的地方像有细小的电流穿过，一阵一阵地撩拨着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忽而又闻到了清冽的雪松香气。
他换香水了吗？
比起带着凉意的薄荷，沉稳温柔的雪松的确更适合他。
走出医院大门时，天边又染上了晚霞，比江牧舟帮她修过的那张照片还要绚烂三分。
暂时不用走路，苏澄悄悄地松开了搀扶的手。
三十多度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却莫名感觉比刚才在室内时还要凉快些。
便当袋的带子轻轻滑落到苏澄的手腕上。
想到他精心准备的饭食，她心里泛起一阵愧疚，短期内，他怕是没法继续烹饪那个爱好了。
“肚子饿了吧？”苏澄弯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了？”江牧舟双手抱在胸前，故意拖长音调，“我以为你在躲我呢。”
确实是在躲你。
苏澄在心里小声应答，却不敢说出口。
“没有的事，前几天是真的不太舒服。”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圆头的小皮鞋上被铁笼的边缘砸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那么重的笼子硬生生砸在他的背上，他该有多疼啊。
她揪着衣角，小声嗫嚅：“当作是害你受伤的赔罪了。”
江牧舟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前轻轻一点，示意她带路。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能罩住身前娇小的身影。
苏澄没走几步又停下，回头时，目光在他腿上逡巡，“你的腿还麻吗？能自己走吗？”
想起刚才扶他触及的滚烫体温，她的耳根有些发烫，怯怯低下头，“你……你有点重。”
“能走了。”江牧舟提步跟在她身后，看着夕阳将她的耳尖染红。
他用舌尖抵了下腮帮，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明明是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又瘦了一圈。”
苏澄低头划拉着的导航，火锅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是家最近很火的潮汕火锅，我看你还挺喜欢吃牛肉的。”
她抬头看了眼红绿灯，“林漾好不容易才定到的位置，他还在警./局做笔录赶不过来，让我们别浪费了。”
江牧舟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林漾这小子，又在打什么算盘？
按说情敌相见应该分外眼红，他倒是主动让位，这是知难而退了？
火锅店就开在临大后街，周末的晚上门庭若市，等位的长龙已经排到了人行道上。
踏上咯吱作响的木楼梯，二楼别有洞天。
天花板上错落悬挂着数十盏红灯笼，暖黄色的光映着潮汕英歌舞面具，那些彩绘脸谱被丝线穿成一道流动的幕帘。
穿蓝布衫的服务员拨开珠帘，领着他们到窗边的小桌落座。
透过玻璃，能看到临大北门边一排排茂密的梧桐树。
苏澄敲了敲桌角的点餐码，表情嘚瑟：“敞开了点！今晚全场的消费由苏小姐买单。”
牛骨原汤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蒸腾的牛肉香气里混着沙茶酱的咸鲜，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服务员陆续把他们点的涮品送上来，鲜切吊龙、匙柄、手打牛筋丸，全是这家的招牌菜。
看到江牧舟受伤的右手，苏澄自告奋勇，“你安心坐着，我帮你去调调料。”
“给你露一手绝活，这可是我从网上扒来的祖传秘方。博主前男友的现女友传给博主前男友，前男友传给博主，博主再传给现男友，现男友学会了以后还能给后女友调。”她献宝似地，睫毛忽闪忽闪的，“现在我水灵灵地传给你啦。”
她雀跃地跑向小料台，头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白净的脖颈。
江牧舟支着下巴，目光追随着那晃动的马尾，仔细回味着她刚才的那段话。
这个调料配方，听上去只传授给伴侣。
右手被纱布限制了行动，他本能地想用左手去拿筷子。
转念一想，在半空顿住的左手又悄悄缩了回来。
自从前几天在小区门口撞见张汐文，苏澄似乎总在刻意避开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满100减20的促销活动一样，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进展，又会迅速回退。
他反省是不是上次的举动太越界惹她生气了。
毫无恋爱经验的他进退两难，怕攻势太猛令她生厌，又担心他太过矜持被别人捷足先登。
爱太复杂，明明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可爱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
于是前些日子，他借着给沈思齐发求婚纪录片的机会，向这位前辈虚心求教。
沈思齐一副情场老手的样子，给了江牧舟三字箴言——强，弱，反。
所谓“强”，就是亮出优势，让他人由衷地欣赏你的能力与特质。
所谓“弱”，就是适当示弱，让对方心生怜悯，忍不住关心你。
所谓“反”，就是制造反差，偶尔不按套路出牌，让对方觉得你特别有意思。
苏澄端着两碗调好的蘸料回来，沙茶酱打底，混合牛肉酱和油碟，淋上半勺麻酱，最后以花生碎和芝麻粒点缀。
“伤员要忌辛辣刺激，你只能将就这份阉割版的调料啦。”她把特意没放葱姜蒜的那碗递给江牧舟，“等你伤好了我再给你调正宗的。”
江牧舟听到这句话，心里悄悄记下了。
这分明就是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关于下次一起吃火锅的约定。
她熟练地把鲜切吊龙放进漏勺涮熟，蘸上特调酱料吃得津津有味。
这家店果然名不虚传，肉质紧实，瘦而不柴。
她想再尝尝别的菜品，伸手去够匙柄肉的盘子，却听见“啪嗒”一声，江牧舟的筷子掉到桌上，受伤的右手好像完全失去了对筷子的控制权。
江牧舟垂了垂眼，神色落寞，“刚才试了好几次，筷子总是滑掉。”
苏澄看着被纱布裹住的伤处，想起之前那道从小臂划到手背的口子，皮肉外翻，血珠直冒，心底翻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感。
原来人真的会为另一个人的疼痛而疼痛。
她凝视着他，鼓起勇气，“江牧舟，让我来照顾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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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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