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念好不容易恢复平静，能有余力关注到周围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电影院大厅明亮的灯光刺得他有些不适，空气中残留着爆米花的甜腻气味和其他观众散场后的喧嚣余音。意识到自己失态占据姜序太多时间，陈念赶忙道歉。
“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害得你，没有看完电影。”
姜序坐在他旁边，整个人蔫蔫的，头顶仿佛顶着好几团凝重的乌云，连那头总是打理得精神的短发都显得有点耷拉。
他懊丧地抓了抓头发，声音闷闷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他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腿，“什么狗屁恋爱宝典，张浩说的没错，就是没经验的人写给没经验的人看的。”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书上那些看似精妙的技巧全是纸上谈兵，根本套不进他和陈念之间这复杂又脆弱的现实。
他当初肯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觉得那玩意儿能帮上忙。
“什么恋爱宝典？”陈念疑惑地偏过头。
姜序表情依旧哀怨，像是甩掉一个烫手山芋般，迅速从背包里掏出那本封面花哨的书，塞到陈念手里。
陈念低头翻开，映入眼帘的是里面密密麻麻，字迹工整的标注和笔记，甚至还有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划出的重点。
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果然不愧是年级第一的学霸，连看这种……嗯，这种书，也严谨得像是在钻研学术文献，一丝不苟地做批注。
“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这些破东西了。”姜序斩钉截铁地发誓，语气里带着一种被深深欺骗后的痛定思痛。
陈念看着他一本正经赌咒发誓的样子，又低头看看手里这本被学霸认真研读过的《恋爱宝典》。
一种迟来的，带着荒谬感的暖意，混杂着更深的困惑，悄然爬上心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姜序是真的想认真谈一段恋爱。
是为了丰富自己的人生经历吗？毕竟像他这样耀眼的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恋爱大概也是一项需要挑战的成就？可对象为什么会是自己？
是为了满足某种猎奇的好奇心？想看看像他这样贫瘠无趣的土壤，被名为姜序的阳光雨露浇灌后，能长出什么畸形的果实？
还是这一生太过顺风顺水，波澜不惊到需要找点麻烦来调剂？比如，一个像他这样麻烦又拧巴的陈念？
这些念头像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他并不觉得姜序“认真谈恋爱”的目标里，对象这个变量非自己不可。
也许只是恰好撞上了，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即便姜序表现得如此专注，如此用力，陈念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自卑，依旧筑起坚固的堡垒，拒绝相信唯一性的存在。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许久，陈念搜肠刮肚，试图给出一个既能保全姜序面子，又能解释今晚这场灾难的合理建议。
他斟酌着字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并不是……方法不对，是……没有选对人。如果对象不是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一切应该就会像书里写的一样发展。”
顺利，浪漫，没有尖叫和落荒而逃。
姜序猛地转过头，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里是货真价实的困惑和一丝受伤：“可就是因为对象是你，我才觉得这破东西没用呀。”
他的语气带着点委屈的强调，“不是因为我想验证这方法本身有没有用，是觉得它可能对你有用，我才用的。”
结果，适得其反，把一切都搞砸了。他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顶，挫败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陈念再次陷入沉默，更深地低下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校服外套的领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内心的挣扎几乎化为实质的沉重。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被大厅背景音吞噬的气音。
“这个对象……就一定得是我吗？”他甚至怀疑这声音是否真的传到了姜序耳中。
可下一秒，斩钉截铁的回答就撞进他的耳膜。
“嗯，只能是你！”
陈念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抬起头，撞进姜序那双灼灼的，不容置疑的眼睛里，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姜序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坦荡直接得像一道劈开阴霾的光。
喜欢……这个词像一块滚烫的炭，烫得陈念指尖蜷缩。
他移开视线，盯着地面一块模糊的光斑，声音干涩：“因为我和你身边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一个异类？
姜序立刻摇头，态度坚决：“肯定不是。”他见过形形色色“不一样”的人，但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
陈念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抛出更尖锐的试探：“因为你想看一个无趣的人因为你的努力，出现什么反应？”一个记录在案的有趣社会实验？
姜序的表情变得认真而急切，他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捕捉陈念躲闪的目光：“因为我的努力能够让你稍微开心一点，那我是很乐意的。但如果不仅不能让你开心，还起了反效果，”他语气低沉下去，带着懊恼，“那我绝对不干！”
陈念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承受不住某种重量。他依旧垂着眼帘，声音轻得近乎破碎：“我不觉得……我有这个资格。”
不配拥有这份专注，这份努力，这份……喜欢。
“可我觉得你有。”姜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双手猛地伸过来，捧住陈念的头，温热干燥的掌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低垂的头强制性抬起来，迫使他不得不直面自己。
“陈念。”姜序直视着他慌乱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用力地说道，“或许在别人眼里，你很普通，很无趣，”他顿了顿，眼神专注得惊人，“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独特，最有趣的那一个。”
“你不要在乎别人怎么想，”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强硬，“你只在乎我就可以了，好吗？”
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陈念被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正式地打量与他面对面的少年。
姜序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五官深邃立体，如同精心雕琢过一般，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为他增添了几分阳光和活力，大概是常在球场上奔跑留下的印记。
这张脸无疑是英俊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锐气，是那种走在人群中会轻易吸引所有目光的存在。
女生们会为之倾倒，男生们或许也会暗自羡慕那份天生的英气。
那么……自己呢？
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理由是什么？是这张脸太耀眼，刺痛了他习惯躲在阴影里的眼睛？还是这份耀眼背后可能存在的轻浮，让他不敢交付信任？
喜欢……又要用什么理由来解释？是屈服于这无可挑剔的皮相？还是被那份近乎蛮横的执着所打动？
大脑被汹涌的信息和混乱的情绪冲击得一片空白，思考的齿轮仿佛彻底卡死。
在一种近乎梦游般的恍惚状态下，陈念破天荒地伸出了手。
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试探，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最终，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落在了那张他曾在人群中偷偷描摹过无数次，此刻却近在咫尺，显得如此不真实的脸上。
温热的，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触感，透过指尖清晰地传来。
不是梦。
姜序被陈念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他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像只终于得到主人抚摸的大型犬，主动将自己的脸颊凑近，在那微凉的手指上依恋地蹭了蹭。
一个带着点笨拙讨好的念头闪过脑海——恋爱宝典上好像说过，撒娇的男人最好命？虽然那书大部分是垃圾，但这一点……也许可以试试？
“念念，”他放软了声音，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看过的撒娇腔调，却因为毫无经验和此刻的紧张激动，显得格外生硬和结巴，“喜欢我嘛，好不好？”
说完，他自己先被这矫揉造作的语气尬住了，脸上瞬间浮起懊恼的红晕。
该死！明明刚才才发誓要把那本误人子弟的破书彻底扔掉，怎么脑子一短路，又用了里面的技巧？这下完了，肯定又搞砸了。
“那个，我……”姜序赶紧抬起头，想要解释自己刚才脑子抽了，没转过弯。
然而，没等他补救的话说出口，对面的人先开口了。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某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好”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姜序的心上，让他瞬间石化，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是幻听吗？还是……他又把陈念逼到了墙角，让对方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回应？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过了狂喜。姜序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捧着陈念脸颊的手，急切又慌乱地说道：“陈念，没事的。如果……如果你暂时还不行，真的没有必要勉强自己答应的。”
他语速飞快，生怕慢一秒陈念就会反悔或者崩溃，“我不想让你觉得为难，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初衷。”
在他的蓝图里，和陈念在一起，应该是让彼此都感到快乐和温暖的事情。如果他的靠近只带来了紧张，恐惧和勉强，那这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陈念却缓缓地，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姜序，没有躲闪，没有看地面。“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这个反应，完全颠覆了姜序私下里偷偷总结归纳的《陈念行为观察报告》。
报告里明确写着：陈念在感到压力，不适或被迫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时，视线会立刻，坚定地投向地面，仿佛那里有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
但此刻，他没有看地板。
他在看自己。
那双总是盛满怯懦和不安的眼睛里，虽然依旧有残存的慌乱，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
所以……刚才那个“好”字……是真的？
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姜序，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屏息地再次确认，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念念，你真的……喜欢上我了吗？”
在遇到陈念之前，姜序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种带着卑微期待的问句会从自己嘴里问出来。
但当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当小心翼翼捧着的珍宝似乎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的一丝缝隙，他体会到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而那丝期待，则像黑暗中点燃的微弱烛火，既温暖又带着灼烧般的紧张。
陈念再次点了一下头，用无声却无比肯定的动作回应了他。
其实……很早就喜欢上了。
这个无声的答案，在他心底悄然回荡。只是那份喜欢，被深埋于自卑的冻土之下，连他自己都几乎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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