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四中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是学校里一个心照不宣的灰色地带。
它顶着“早恋重灾区”和“约架圣地”的双重名号，在高压的校规下顽强生存着。
每天放学后，总有不畏艰险的小情侣趁着防守松懈溜进去，也总有一时热血上头，决定用拳头解决恩怨的少年在此一较高下。
陈念对这里并不陌生，但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踏入。
此刻，他背靠着一棵粗糙的樟树，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身后干裂的树皮，仿佛要把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当作镇定剂，来压制胸腔里那头快要撞破肋骨，狂跳不止的野兽。
从食堂回到教室后那漫长的几小时，他几乎是麻木地度过的。
唯一清醒的时刻，是课间颤抖着手，再次核对那个名为“。”的账号。
残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浇下。他创建的，用来倾泻秘密的小号，和他每天发送消息的那个账号，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账号！唯一的联系，仅仅是那个简单的句号昵称和空白头像。
天知道他当初加小号时眼睛是怎么长的，居然能把这么关键的信息遗漏。
更可怕的是，这个致命的错误，他竟然日复一日地发送着那些隐秘的心思，持续了快一年，都毫无察觉。
懊悔，羞耻，恐惧，像绳子一样死死缠紧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押赴刑场的囚徒，每一步走向小树林的脚步都沉重得如同灌铅。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就在陈念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不堪重负而炸裂时，树林入口处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姜序来了。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校服，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更加挺拔修长。夕阳的金辉穿过枝叶，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姿态随意中带着惯有的疏离感，步履从容，仿佛只是饭后散步，而非来赴一场可能改变两人关系的审判。
他身边没有带任何人，这既让陈念松了口气，又加深了他的恐惧。
在姜序眼里，对付他这种弱鸡，确实不需要用到帮手。
陈念眼看着那个身影一点点逼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他就像阎王殿前等着被宣判下哪一层地狱的亡魂，每一秒都漫长无比。
终于，姜序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陈念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和陈念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心跳的频率在姜序站定的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最终，是姜序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却像重锤砸在陈念心上。
“你发的信息，我都看过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句话，陈念还是感觉呼吸猛地一窒，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姜序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上，停顿了两秒，才继续开口，抛出了那个核心问题。
“你喜欢我？”
他的语气很奇特，不像疑问，因为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也不像对自己魅力的笃定炫耀，反而带着一种……陈念无法理解，也难以形容的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恐惧瞬间淹没了陈念所有的思考能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对不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也许是觉得那些痴心妄想的文字玷污了对方，也许是预感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羞辱和厌恶。
“我……我会立刻把那个账号删除。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发那些话了！这件事……这件事我死也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真的！让你觉得恶心了……真的很抱歉！”
语无伦次地说完，陈念猛地弯下腰，对着姜序就是一个超过九十度的，近乎卑微的深鞠躬。他的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试图用这个姿势隔绝对方可能投来的任何鄙夷目光。
姜序站在原地，没有动。夕阳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情绪明灭不定。他静静地看着面前那个几乎要把自己折成两半的身影，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刚才低沉了一丝。
“不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陈念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疯狂地摇头，幅度大得几乎要把脖子甩断。
他不想听！他绝对不能听！无论是厌恶，嘲笑还是怜悯，任何一种答案都足以让他彻底崩溃，没脸再在南四中待下去。
“这样吗……”姜序的声音里似乎飘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闻的失落，但很快，那点波动就被他惯有的强势覆盖了。
他向前微微倾身，距离更近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感。
“没关系，你不想听，但是我想说。”
陈念的身体僵得更厉害了，像一块被钉死的木头。
姜序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他特有的，不在意他人看法的直接。
“一开始知道被一个男的喜欢，”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最初的感觉，“是觉得挺恶心的。”
陈念的心沉到了谷底，手指死死抠着裤缝，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把自己深深埋进脚下的泥土里。
巨大的羞耻感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当初为什么要搞出这种蠢事啊！！
然而，姜序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核弹，瞬间掀起了毁灭性的海啸。
“但是，知道是你之后，”他的目光落在陈念因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语气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缓和，“又突然发现，也还行。”
轰——！！！
陈念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尖锐的耳鸣声盖过了一切。他猛地直起身子，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人，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序，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他听到了什么？？？他耳朵坏掉了吗？？？还是……还是姜序疯了？？？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核爆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理智，姜序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平静的语调里罕见地揉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是抱怨的……羞涩？
“但你既然喜欢我，那天就不应该逃吧。”他的目光似乎飘忽了一下，没有完全落在陈念脸上，声音也压低了些，“搞得我差点以为，你喜欢的是跟我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呢。”
他微微蹙了下眉，那表情里带着点对自己判断的动摇，随即又迅速被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取代，只是这自信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真是的……”姜序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啧了一声，带着一种这不应该啊的困惑，“差一点就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那惯有的，睥睨般的自信重新占据主导，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羞涩和委屈只是陈念过度惊吓下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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