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小小的员工休息室内，周屿，姜序，陈念三人围坐在圆桌旁。
陈念抱着年糕，把头埋进猫毛里，像只受惊的鸵鸟。周屿则像一位严肃的法官，听完了姜序带着懊恼和余怒的起因，以及陈念断断续续，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经过。
沉默片刻。
周屿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锐利地看向姜序，几乎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的口吻说道。
“分手吧，你俩不合适。”
这判决来得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
原本因为误会了周屿和陈念的关系，正有几分蔫头耷脑，暗自懊悔的姜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燃起熊熊怒火和不服输的倔强，声音比周屿还要坚决十倍。
“凭什么？！这不可能！”
他在心里疯狂吐槽：哪有刚确认关系，连手都没正经牵过，就被外人催着分手的？！这人绝对是别有用心。他果然没看错，这家伙对陈念绝对不单纯。什么邻家大哥哥，骗鬼呢。
周屿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并不动怒，只是微微挑眉，冷静地陈述着事实：“你没看出来吗？念念很难受。因为你俩这跟坐了火箭一样，完全不顾他感受，强行加速的关系。”
他的目光落在陈念身上，带着明显的疼惜。陈念抱着猫的手又收紧了些，年糕不满地“呜噜”了一声。
姜序当然看出来了。陈念从在小树林点头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像丢了魂，脸色苍白，眼神飘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不适。
“他只是……只是不太适应。”
姜序梗着脖子反驳，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过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他就会习惯了。”
他像是在说服周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自己不也心跳如擂鼓，紧张得手心冒汗吗？这都需要时间磨合。
“那你喜欢他什么？”
周屿突然转换了方向，抛出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姜序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就要开口。
“当然是……”
然而，话都冲到嘴边了，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对啊……喜欢他什么呢？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答案：喜欢他……长得好看？陈念顶多算清秀，离好看差得远。成绩好？年级中下游。为人风趣幽默？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有什么特长？没听说过。还是别的什么……
姜序突然发现，那些通常用来形容喜欢理由的词汇，放在陈念身上，似乎都不太贴切。他喜欢陈念这件事本身，似乎就带着一种……无法用具体标准衡量的直觉？
周屿看着他语塞的样子，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表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平静，替姜序解释道。
“喜欢他长得好看？成绩好？为人风趣幽默？某方面具有特长？还是别的什么？”
他每问一句，目光都扫过陈念低垂的脑袋，答案不言而喻——这些世俗意义上吸引人的特质，显然都和陈念毫不相关。
“你只是觉得新鲜。”周屿下了结论，语气斩钉截铁。
“因为陈念跟整天围在你身边，捧着你，追着你跑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普通，沉默，甚至有点胆小怕事。你觉得好奇，像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玩具。所以你想跟他玩玩，满足你的好奇心和征服欲。等玩腻了，再随手把人甩了，是这样吧？”
周屿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向姜序，也刺向陈念本就脆弱的心脏。
“不是！”姜序像被踩了痛脚，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急得脸都红了，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不是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是因为……”
他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会主动接近陈念。才会在小树林里放下骄傲去表白。才会像个傻子一样一路跟过来想制造偶遇。
事情怎么可能像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说的那么不堪。
快反驳他！用你所有的道理，所有的知识，证明给他看！证明给陈念看！
就在姜序搜肠刮肚，试图组织语言反击这诛心之论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了。
是一直沉默着，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尘埃里的陈念。
“屿哥……”
陈念终于抬起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他不敢看姜序，只看着周屿，“一切……都是误会，你也……别太为难姜序同学了。”
他当然知道事情具体是怎么回事。
正如他当初那个荒谬的念头：喜欢上耀眼的姜序，仿佛就能让自己沾染上一点光芒，显得不那么普通。
那么，反过来呢？
姜序觉得他沉默，普通，与众不同，对他产生了好奇心，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就像小孩子看到路边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也会好奇地摘下来看看。
反倒是自己，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带着自私目的的暗恋，搞出这么大一堆乌龙，才真是小题大做，给所有人都带来了麻烦。
“姜序……同学……”
陈念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转向姜序。他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去亲手斩断这团乱麻。
“刚刚……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第一时间……说清楚，让你误会了……真的很抱歉。”
他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一点力量，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说出那句在心底盘旋已久，也最伤人的真相。
“其实……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姜序眼中瞬间凝聚的风暴，但他强迫自己说下去，“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很优秀。喜欢上你的我……好像……也就没有那么普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自嘲的苦涩，“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自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现在，郑重的向你道歉。”
他站起身，对着姜序，深深地弯下了腰：
“对不起！”
空气死一般寂静。
姜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重锤击中的，难以置信的苍白。
他所有的急切，愤怒，委屈，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智商远超常人，自然听懂了陈念话里每一个字的含义。
不是害羞，不是不适应，不是欲擒故纵。
是……纯粹的利用？利用他来证明自己“不那么普通”？
他死死地盯着陈念弯下的脊背，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
“所以……你压根就不喜欢我？”
“发那些话，纯粹只是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普通？”
陈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直起身，对上姜序那双此刻充满了震惊，受伤和被愚弄的愤怒的眼睛。
他喉咙发紧，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最终却只是艰难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是的。这就是那场盛大暗恋背后，最不堪，最自私的真相。
轰……！
一股被彻底愚弄，被当成工具利用的羞辱感，混合着巨大的失望和心碎，如同岩浆般瞬间涌上姜序的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啪！”他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水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他“噌”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在这一刻被狠狠践踏！
他死死瞪着陈念，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想怒吼，想质问，想把眼前这个看似怯懦，内心却如此卑劣的人撕碎。
然而——
当他看到陈念在他起身的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烈的，近乎绝望的自我厌弃和恐惧时……
那满腔的怒火，却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冰凉的，尖锐的疼痛和……无力感。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幻莫测。所有的质问和怒火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巨大愤怒和失望的喘息。
他狠狠地瞪了陈念一眼，又充满敌意地扫过周屿，最终什么也没说。
“哼！”一声压抑着风暴的冷哼。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像一阵飓风般冲出了休息室，重重地摔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周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担忧地看向依旧僵在原地的陈念。
“念念……”他轻声唤道，“没事吧？”
陈念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慢慢地，慢慢地坐回椅子上。
他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看起来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却又仿佛背负上了更深的枷锁。
只有那只紧紧攥着衣角，用力到指关节都泛出死白的手，无声地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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