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身为A市本地老牌公司的科晟不同，曙星是近几年才兴起的新公司，创始人眼光毒辣，识人用人颇为大胆激进，眼前这位年轻的詹副总就是她的手笔之一。
“又见面了，江小姐。”詹尧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昨天和您的交谈很愉悦，这让我确信，科昇会是曙星在这个项目上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江馨玥颔首，“我们目的一致，何乐而不为。”
陈燧趁没人注意偷偷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薄荷清凉的气息在口腔里弥漫开，他抬头看头顶明亮的吊灯。
好晃眼啊，陈燧心想。
张怀毅咳嗽两声，试图让在场人员注意到自己，以证明自己才是今天科昇在这个项目里真正的话事人。
“怎么是副总经理，”见詹江两人的视线投来，张怀毅左右张望，“这么重要的项目不是万虹总亲自来跟我们见面吗？”
江馨玥在心里暗骂傻/逼，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堵上张怀毅的嘴。刚要出言挽救，就听詹尧轻笑了一声。
“万总最近在国外谈项目，一时还回不来。我昨天亲自拜访科昇正是万总的授意，她也对这个项目非常看重。”
江馨玥松了一口气。
“几位特地来这里肯定不只是为了寒暄，”詹尧起身，做出请的手势，“不如由我亲自带各位在这里好好逛一圈，顺便介绍下曙星的情况。”
通过此次会面，双方充分友好地交换了意见，对接下来的合作方向达成共识。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第二天又是繁忙的一天。
陈燧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走完一番面子功夫，陈燧对自己接下来要干的活心里已经有了底，正准备回去给小弟们做思想动员大会，詹尧却说在荣诚轩订了晚宴，请科晟的各位一定赏脸前去。
陈燧露出了犹豫的表情，露出了犹豫表情的陈燧一面想着这种高档餐厅的接待宴能打包吗，一面被江馨玥塞进自己车里跟她一块打包送到荣诚轩门口。
江馨玥美其名曰关爱没见过世面的下属。
荣诚轩以传统川菜见长，打头阵的是经典的凉菜拼盘，在众人落座后马上由举止得体的侍者呈了上来。
陈燧夹了一筷子卤牛肉，上好的牛腱子卤成诱人的红色，中间一道晶莹剔透的筋膜。送进嘴里才发觉这肉不光卤得漂亮，香料也用得妙，花椒与桂皮的香气在咀嚼时尤为优越，却又不失主次，教人齿颊生香。
是家有水平的店。
这边詹尧和张怀毅推杯换盏，那边侍者上了一道雪花鸡淖。
颤巍巍的云朵状固体顶上点缀火腿丁，嫩滑轻盈，入口即化。
陈燧又舀了一勺。
见陈燧感兴趣，侍者主动开口介绍，“我们家做蓉派川菜，这道雪花鸡淖的主要材料不过是鸡肉和蛋清，费在手艺，一般家常川菜馆很难吃到。”
陈燧点头，会以感谢的笑容。功夫菜嘛，寻常材料很难搞出花头，但工序又是实打实的摆在那里，家里做着麻烦，寻常菜馆名不正言不顺卖不上价也不愿去费这个时力。
这就是尴尬的地方了。
陈燧要了碗饭，又夹了一筷子盐煎肉，感叹这个也好吃。
科晟有资源和平台，但管理层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被收购后更是变本加厉；曙星有技术，却缺那块能敲开门的砖。
陈燧瞥了一眼张怀毅，见那人吃得油光满面，心里不由嗤笑一声，回过神，正对上詹尧笑吟吟的脸。
“陈经理，来一杯？”
男人两颊飞红，一双线条清秀的眼睛仍是明亮温润，却已带上些许迷离。视线再往下，两片形状姣好的薄唇，喉结随着嘴巴的张合一起一伏，白皙皮肤被包裹严实的领口截断，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陈燧又想起了早上莫叔手边那堆白花花的馄饨皮。
白花花的馄饨皮包裹的是粉扑扑的馄饨馅，西装革履的你，人皮之下包裹的又是什么呢？
陈燧勾起嘴角，举杯——
“我敬詹总一杯。”
后面的事情就不值为一道了。
一场商务接待下来，珍馐美馔，宾主尽欢，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意的呢？
陈燧在小区门口跟江馨玥告别，今夜月朗星稀，衬与万家灯火通明，掏出手机，名为“B市项目推进工作群”的群正不断有人被拉进来。
他点开群成员列表，詹尧的头像是一个可爱的笑脸，陈燧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好一会，不知不觉自己也翘起了嘴角。
詹尧很快就通过了陈燧的好友申请，发来一个“合作愉快”的表情包。
陈燧回了个“握手”的表情。
脸在微微发热，是酒精上了头，手机塞回兜，外套搭在肩上，迈开腿，有清风拂面。
一会查查那家店怎么预约，下次带爸妈来，陈燧心想。
代驾将车驶进地下停车场，詹尧推开车门，电梯直达住处。指纹比对通过，密码锁绿灯闪烁，门应声而开。
詹尧在脑子里算了下时差，拨了个号码，打算向万虹汇报今日的进度。
“不是什么麻烦的事，科晟比我们更需要这次机会。”
“是，我会妥善处理，您放心。”
他边说话边摸到玄关处的开关，布置雅致的客厅随着灯亮一览无余。屋子里装有整套的智能家居系统，可以通过光感和声控在开门的同时开灯，但詹尧觉得这样没有仪式感，所以就关了这个功能。
詹尧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随手解开领带，长手长脚伸展开像个捶打充分的年糕一样摊在客厅的地毯上。
这房子是万虹的置业，新落成的高档小区，容积率不高，远离市区。詹尧本来是租房住，万虹觉得这里空着也是浪费，索性半强迫半威胁地让詹尧搬了进来。
她对自己的人总是上心。
努力翻个身，背朝天方便玩手机。
他莫名的又想起了那个名为陈燧的青年，很真挚的一个人，长得也不错，应该是自己愿意与之成为朋友的那类人。
等到詹尧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点开了和陈燧的聊天框，两人的对话停留在陈燧发来的握手表情，没有再一步进展。
詹尧呆了片刻，又抬头环视一圈，得出是因为还不适应新房子这么一个结论。
要不搬回老房子算了，这里外卖都点不到几家，詹尧这么想着，退出了聊天框。
陈燧路过项目部片区的时候王齐正在联系陪标的事。尽管跟对方已经是多年的合作关系，但有些流程手续还是必须要走，万一将来出了什么意外，有个留存也好应付检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技术标有什么要我部门协助的？”
王齐嘴里叼着烟，键盘噼里啪啦敲个不停，语气很是暴躁，“正在对接，下午找你。”
陈燧就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打扰他了,他耸耸肩，决定还是回去面对张缺智。
“走个过场还较真？”
一片嘈杂中陈燧突然听到王齐来了这么一句，回头，见那人眉头紧皱，仍是一副耐心快耗尽的样子，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陈燧勾勾嘴角，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后推开副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张怀毅的办公室里永远有一股烟味，腌肉似的把办公室里的每个物件都腌入了味，以至于进去的每个人都在想这人会不会下一秒就猝死在过量的尼古丁里。
陈燧敛眉站在大班桌前，视线里只有烟灰缸里那从高高低低的黄金叶，“张总，市里那套系统出了点问题，于处长那边约我去检查下，我想顺便看还有什么能优化的地方。”
张怀毅正低头看手机，“还优化什么？他们那边能用就行，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是这么下来的。”
他摁灭手里快要燃尽的黄金叶，似乎是通过这个动作想通了什么，“算了，你去跟江馨玥说这事，让她决定。”
陈燧在得到肯首后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江总助那边不用问，他知道她总是稳妥的。
要先给对面回个信，陈燧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出号码，“于科您好，请问您那边现在方便吗，我想过来看一下，对，关于系统的事……”
市局总是繁忙，陈燧虽然不知道这里的人在忙什么，但迎面的小姑娘小伙子大多是一脸死气恨不得单位下一刻就炸掉的样子，他就知道他们真的是很忙了。
陈燧轻车熟路上楼，抬手正要敲门的时候门自己开了，出现的是两张称不上陌生的脸。
“于处。”他向其中一位打了招呼，面向另一位时就显得有些犹豫了。
“……詹总？”
詹尧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燧，惊讶只是一个瞬间，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朝陈燧轻轻点头，“又见面了陈经理。早听说市里的大数据分析系统是科昇提供的技术支持，没想到居然是陈经理亲自出马。”
陈燧挠挠头，显得很不好意思，“毕竟这么多年了自己写的屎山只有自己最清楚嘛。”
顿了顿，又道：“我打扰到你们了？”
说完后立马反应过来，摸摸头，觉得这句话怎么咂摸怎么不是味。
詹尧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开口解围的反而是一直没说话的于处长。
“小詹以前是我的得力下属，”中年人咳嗽两声，“这次他来单位办事，难得遇见，就叫他上来喝杯茶叙叙旧，也是好久没见。”
詹尧笑笑，“老领导时隔这么久还挂念着我，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不知道是不是陈燧的错觉，他似乎看到于处长在詹尧说完这句话后，翻了个……白眼？
一定是在缺智那里吸太多二手烟吸出幻觉了，陈燧心想。
“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詹尧见陈燧露出了一副怀疑自我的表情，误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他，想着趁陈燧的思绪没跑出去多远，赶忙告退。
“詹总，”陈燧在推门进屋前回头叫住了詹尧，“王经理不负责技术研发，有些东西可能不是很清楚，若参数方面有什么需要提供的，您直接在微信上找我就好。”
詹尧这次的惊讶倒是在那张清秀的脸上留存得久了点，等到他板起脸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陈燧已经跟着于处长进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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