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爱！那感觉是从哪来的？”
高昂的话音落下，字正腔圆又极具爆发力的台词功底让路知旻头皮发麻，此刻电脑正播放着画质模糊不清的早年话剧，头戴式耳机的音效虽好，但视频的音质也早滚在了时间的磨盘上，带着斑驳的刮痕。
这是部非常好的话剧，路知旻喜欢它意识流的艺术手法，更欣赏剧本的文学功底，每看完一遍总是带来不同的奇妙感受。
爱从哪里来？视频忽暗忽明，属于银边镜框的金属光流转，路知旻抬手扶正眼镜，电脑的光标落在暂停键上，声音和人物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只橘猫正盘成虾球状在客厅的沙发呼呼大睡，路知旻穿上棉衣裹好围巾，走到茶几和沙发的缝隙，把脸埋进小猫头与尾巴根圈出来的小漩涡蹭了蹭，收获满嘴的毛。
“海子啊我出门了。”
路知旻的声音柔和得没办法听，本来溪水坠涧似的清冽嗓音硬生生变得绵软，但如果和这样的大肥猫贴在一起没人会不这样说话吧！
一只黄色的土狗摇着螺旋桨尾巴就奔过来咬他的裤腿，哼哼唧唧地来回甩头，路知旻摸摸他的头，土狗的毛算不上软茸，摸起来还有些毛糙。
路知旻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眼尾扬起淡淡的笑意：“太阳你乖，我要出门，你和海子好好看家。”
太阳“汪”的一声，好像能听懂他的嘱托。
刚打开门，路知旻就觉寒气逼人，他赶紧裹紧脖子上的围巾。婆婆不在家，估计又是去找几个退休的老太太一起打麻将玩乐去了，路知旻果断锁上门。
天气太冷，骑自行车就是活受罪，他选择坐公交车，虽然也没多少的路程，但公交上总暖和些。
路知旻从小到大都住在这一区的机关大院，小区里绿化做得很美观，即使是寒冬，经年生长的大树依旧郁葱。
居民建筑透露出风霜痕迹，旧得有些年头了。要七拐八拐地离开大院，再走出去一些距离才有一个公交站。
寒风凛冽，脸像被刀刮似的生疼，路知旻敢肯定自己的脸一定早已开裂，待在家里太舒适完全让他忘记保湿了。
他低着头盯着厚靴子的鞋头，神游着盘算今日的计划：现在是下午一点钟左右，先去买一杯咖啡提神然后坐在书店里看新买到的书……
公交车开门的声音一向猛烈急促，距离太近刺得人耳朵不舒服，路知旻急匆匆上车扫码，生怕慢了惹司机的白眼，毕竟这事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他不想有其他的事情扰乱今天的心情。
乘客格外少，路知旻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大衣的口袋里翻出缠得乱七八糟的耳机，耐心地把它解开，而后插进手机的充电孔。
在这个圆形耳机孔消失，蓝牙耳机盛行的年代，路知旻还是喜欢有线耳机的音质。
其实也有他经常丢蓝牙耳机的原因。
司机开车很平稳，窗外掠过陈旧的街区，景色慢慢变换到鲜亮的高楼大厦，也渐渐出现各类嘈杂声音，但路知旻的耳朵塞着耳机，耳边只有舒缓流畅的曲调。
他偏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车和行人川流不息，细碎的刘海够到眉骨，差点要遮住眼睛，路知旻却没在意，只扶正了眼镜。
想来这个寒假他几乎没怎么出门，因为这个冬天实在是有些太冷了，他宁愿窝在家里抱着海子看电影，这次出门也是因为最近出版了一本他感兴趣的书籍，路知旻很乐意亲自去购买。
书店坐落在市中心外围的街巷里，离家只有三站，生意不能说红火，但位于供人们打卡的网红街道里，书店也能沾上一点光，收获了许多顾客。
天气冷，连街上都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路过路知旻身边，不知道在哄笑取闹什么。
路知旻去买了一杯醇香拿铁，握在手里暖烘烘的，浓郁的香味让他的心情更加愉悦，来到书店推开玻璃门，有风铃叮叮一声，提示有客人进来。
收银台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哥在玩手机，听见声音连头也没抬。
正对着门是一个大圆台，摞得很高，摆着最新出版的各类书，再往里就是几排大书架，黄色的灯光打下来好像也和手里的拿铁似，温暖宜人。
路知旻觉得这里最人性化的设计就是划分了足够大的空间摆放类似于图书馆里供人阅览的长桌。一个桌子能有序地坐下六个人，上面还悬有明亮的条灯，有按钮控制开关和颜色亮度。
只有几个人分散着坐在仅有的四张桌子上，路知旻看了一眼，判断出哪张桌子的人最少，打算等下付了款就过去。
他往更深处逛了一圈，灯光的氛围感更足，偶尔看见感兴趣的书名还会驻足抽出查看背后的简介，书本被塑封着，即使再想翻开也只好忍住。
走马观花地逛完了，路知旻奇怪的集邮癖得到缓解，他拿了一本抱在弯臂里，这本是他购买计划的意外，倒是像淘到宝似的期待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书啊，即使是一直看一直看，从崭新看到苍老，也不能把所有的文字汲取到灵魂里吧。
耳机里女歌手在用英文传唱爱情，遗憾在她的嗓音里像尘埃落在书本的扉页，只薄薄地铺了一层灰，随手抹去就能不复存在，只是指腹应该会留下黑色的绒毛，像是心里的温床因为潮湿而发霉的团块。
路知旻出神地开始捏造某些桥段，走下台阶后来到对着大门的圆台前，拿起摆在后面一些的书，连同刚才挑选的那本一起走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小哥是个负责任的员工，估计是余光看见有客人拿着书过来了，立马抬起头露出笑容，手机也掐熄屏准备迎接客人，路知旻却还低着头检查自己挑的两本书，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此时门口的风铃又叮铃响起，有人推开门进来了。收银小哥的耳边响起一声热情洋溢的呼唤：“杨和锦，接球！”其实声音并不大，但在安静的场所里却显得这人很没素质。
路知旻戴着耳机，因此听得模糊，没太在意，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但更没素质的事情发生了，那人说接球，结果真有个球朝收银的方向飞来，收银小哥扭头震惊地看着一个气排球以一个弧线划过门口与收银台的距离，精准地砸到准备抵达收银台的路知旻——
手上的咖啡。
路知旻被这天降排球砸得一下没反应过来，虎口吃痛，下意识松手，咖啡也被球的冲击力带动，“啪”一声落到白色的瓷砖上四溅开来。
像顶尖高手投篮那般精准，球完美进入“球框”。排球砸掉咖啡后弹开，接着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重击声，听起来像主攻手扣了个好球。
现实很尴尬，这其实是个烂到不行的球。
空气凝固没几秒，被呼唤的收银小哥杨和锦瞳孔地震，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赵希源，你要害我啊！”
接着赶紧绕出收银台把球捡起来，关切地看着愣住的客人。
路知旻看了看地上的污渍，随即扭头看向门口的始作俑者，耳机里恰巧传来歌词“' til you tore it all up”的责备，略带沙哑的女声饱含无奈，正反映出路知旻此刻窘迫又无语的心情。
他摘掉耳机把线收短攥在手上，换了之前拿咖啡的那只手抱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口的人自知做错事，但事情发展成这一局面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对天发誓他根本没看见有个人在，而这球也怎么这么巧就歪到别人身上去了。
摞起来的圆台把路知旻遮得严严实实，他刚好走出来，球也刚好飞过来，再晚一秒，他都不会被砸到，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他面带惊恐地光速道歉：“不是，对不起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路知旻好一会才辨认出他的脸，杵着的那人目测有一米八七的身高，天气冷得要命还穿着一大球裤，俩膝盖上还裹着护膝，额上满是汗水，脸上是悻悻的笑，露出的两排牙齿整齐白亮。
此刻目光正和周遭低气压的路知旻撞在一起，随即他也愣神了。
路知旻反应过来，这傻大个是他同学，对方也立马认出了他。
“哎呦，都是兄弟，路知旻！你在这买书呢！这次是真不好意思了。”
赵希源快步走上前，还懂得走位躲避地上的咖啡渍，脸上换成了热情的笑容，装熟好像对他来说手拿把掐，见谁都能摇着尾巴讨上三分好。
路知旻不惯他这副样子，谁和他兄弟，认识吗就兄弟。
他也不是轻易生气的人，只是在需要安静的场所里突然被迫发出窸窣的声音，制造出麻烦，让他感觉无所适从，自然就把矛头对准罪魁祸首。
杨和锦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拖把，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啊客人，你先过去他那边，我来收拾地面，马上给您结账。”
他的服务态度格外好，招牌笑容没停：“小心点别踩到了哦。”
然后人格切换似的给名叫赵希源的人一记眼刀。咖啡渍落在瓷砖上不及时清理容易留下痕迹，他只是一个打工的，真怕老板来店里看见了给他炒了，怪不得说赵希源是来害人的。
路知旻听闻赶紧挪脚，被迫和赵希源站在同一方向。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想理他刚才的套近乎，他们也确实不熟悉，同班两年他们从没任何交集，只是知道这个人出了名的好人缘，和谁都能侃上几句，当然不包括路知旻。
不远处看书的人没怎么关注他们，实际上他们也已经尽量拉低声量，赵希源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还腹诽了起来。
这个平时就阴沉沉的同学果然一点也不好相处，怎么偏偏这球就打歪了呢，他本来是想抛给杨和锦的，糟了啊。
路知旻询问：“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你稍等我！”杨和锦手上麻溜地清理着，刚才已经给拖把换水又拖了一轮。
赵希源是个眼里没活的，没想着给正宗兄弟帮点忙，又笑呵呵地给不熟兄弟献起殷勤：“书我帮你拿吧，看起来挺重的？”
你们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在独自开朗。
“不用。”路知旻沉声拒绝。
赵希源纳闷，给颜色都不想开染房，忍声道：“那我给你付钱吧，就当给你道歉了。”
“不用。”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毁了他一天心情的人。
赵希源也是没想到自己多年来左右逢源的好性格居然屡屡碰壁，想着自己顶着一张和蔼可亲的帅气脸庞也能让人无动于衷，他不满起来：“你怎么这样呢，我道过歉了好吧！原谅是一种美德，我们要发扬这种传统美德好吗。”
路知旻听了这番强词夺理的话都有点想笑了，终于正眼看过去。他比赵希源要矮小半个头，从他的视角看去，这人的下颌线流畅，长相用剑眉星目来形容也不为过，是一种锋利逼人的帅气，此刻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他和班里的人不熟，没什么朋友，对赵希源也没关注过，这才发现他这样好看。虽然被美貌迷惑了一番，但气势却不能输给他，路知旻一字一句道：“我就不原谅，那又怎么样？”
他真的很少会这样呛人，今天实在是太戏剧性碰上这样的人，这个空有脸蛋的赵希源人缘怎么会好，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在两人一来一回间，杨和锦擦好手早已回到收银台，地上的咖啡也被收拾干净，只剩下道道水渍，还隐隐有拿铁的香味传来。
“来吧，我给你扫一下码。”杨和锦双手伸出来，微笑对路知旻说。
路知旻上前递书，正要掏出手机打开付款码给他，赵希源却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示意杨和锦扫他的码，今天这事确实是他不对，该补偿还是得补偿的，杨和锦哪能放过他，只听“滴”一声，就扫上了赵希源的付款码。
“真的是对不住，他的问题，就让他付吧，当做补偿了，没事的，他人傻钱很多。”杨和锦微笑点头，将装袋的书交给路知旻。
路知旻心下犹豫，想到闹今天这出断然是不会留在书店看书了，这人毁了他的下午茶时光！就让他付吧，反正他乐意，但路知旻不想欠人情。
于是他对赵希源说：“你出来。”路知旻面无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径直就离开书店，没管赵希源。
赵希源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莫名其妙地跟着路知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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