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桔梗花被搁置在桌上,香气弥漫在安静的病房内,掩盖了原本的药味与消毒水味。
程且之把凳子擦得亮洁如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擦拭,一张纸巾被揉成了团,又迅速抽出一张新的纸巾出来。那架势仿佛不把凳子颜色擦得永不褪色,就会与这凳子一直僵持不休。
毫无疑问,他这个表现很明显是不想再跟纪辞序深谈下去。
但纪辞序却誓要刨出根子追问底细,追问:“你想要……”
话音未落,他那个有眼力见儿却找不着地儿使的兄弟,唯恐他如愿,千里迢迢也要打电话来搅和。
恰在此时程舒媞她们也回来了。
纪辞序挂掉电话后,跟程舒媞说有工作要处理,实在抱歉要带走施芫,而后又转头往程且之的方向说了句:“我先走了”。
“你们吵架了?怎么纪辞序的脸色那么难看?”
苏吝和纪辞序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在他微薄的记忆中纪辞序一直都是一张冷若冰霜的死脸,这种黑脸反倒让人觉得有了些人情味儿。
宽阔的路面和葱绿的灌丛似乎刚被清洗过,看上去清爽干净。即使天色早已放晴,却也掩盖不了雨水来过的痕迹。
从上车开始,具体来说是还在病房的时候,纪辞序便一直沉着脸。
车内原本就狭小局促,空气似乎也因为他凝重而变得沉闷,连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
施芫开着车,偶尔瞥一眼后视镜里的纪辞序,嘴唇启开又合上,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了停车场,脱离了逼仄的空间后,施芫才感觉呼吸畅快了不少。
她终于问出了她憋了一路的问题。
“纪所,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人亲眼看到了汼虫……”
特管所长时间以来持续对外发布着那则公告,明确表示倘若有人能够发现汼虫的踪迹并且积极提供相关线索,便会给予丰厚的现金奖励。可谁知那告示自挂出去之后就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现在终于等来了一线希望,应该高兴才是。
电梯抵达负一楼,施芫快步跟上纪辞序的脚步,一同迈进了电梯。
施芫一脸疑惑地看向纪辞序,忍不住问道:“那这可是好消息啊,你怎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啊?难道是和程哥吵架了吗?”
纪辞序微微皱眉,神色有些黯淡,“比吵架严重……”
他心里清楚,此刻的状况远远超出了吵架的范畴。哪怕是被骂一顿,甚至打一顿,也好过现在这样被划清界限强。
“你是在哪看到的?”祝浮接了杯热水搁在桌面上,又推了推眼镜,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粗布衣裳,下身则穿着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裤,裤脚被挽到腿肚,还沾着些泥土与水渍,仿佛刚刚从海边劳作归来。
只见男人猛地咕噜两下,那一次性水杯就瘪了。他说:“今早出门的时候,刚一开门就看见一只虫飞过来……”
祝浮不打算听男人描述如何避免的这个过程,于是他直切主题:“你看清它的样子了吗?”
男人用手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它大概有这么长,是红色的。其他的都没看清楚,当时天还没亮……”
“它会飞?”
男人摇摇头:“它好像没有翅膀,应该是利用后部弹跳起来的吧。”
“啊,它还会弹跳啊?!!!”
等纪辞序和施芫到达公司时,那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听到祝浮的描述,施芫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施芫从小不怕蛇,偏偏就怕虫。蛇的话那么大一根,看见可以避开。而且只要人不主动攻击,它并不会暗地里搞偷袭。
但虫子就不一定了,一般会蠕动的虫子就已经很可怕了。更何况汼虫它又要吸血又会弹跳,趁人不备唰一下跳到身上,啧啧想想就起鸡皮疙瘩;完了之后还要被咬上一口,咬完还会被粘到黏糊糊的液体,啧啧想想就恶心;关键最后还要赔掉生命,啧啧想想就害怕。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祝浮淡定地抿了一口热水。
“它没有吸到血就自己离开了?”纪辞序很会抓重点。
“那渔夫说他当时用的渔帽遮挡的,等他拿下来的时候汼虫就已经消失了。”
“怎么会不吃就……”纪辞序的眉头紧锁着,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地敲着。
以往见过红汼虫的人都已经毒发生亡,现在这人非但没被咬,还安全脱离了。
他想到什么,敲动的手指暂停下来。问:“渔夫身上有伤口吗?”
祝浮说:“没有。”
“难怪他能安全逃脱。”
既然它之前都能精准无误地奔着身上带伤的人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人怎么可能知道动物在想什么。”祝浮看透了纪辞序眼中的疑惑。
待纪辞序抬眼看他,他这才补充道:“但我们可以猜测渔夫当时的想法。我觉得应该是那渔夫开门的时候恰巧看到红汼跳起来,渔夫很害怕,所以潜意识里以为它要攻击他。而且我在问他看没看清汼虫的样子的时候,他没有犹豫,一下就比划出来汼虫的长度了,很明显,那虫不是正面飞到他面前的。如果是正面的话,可能只能看见它的头部吧。所以我觉得那只虫应该只是从他门前路过。”
听完祝浮的分析,施芫用力地点点头:“有道理哎。”
她虽然时常和祝浮拌嘴,但她拎得清。该争辩的时候不胆怯,该赞赏的时候也不吝啬。
“我总觉得它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不简单…”纪辞序依然蹙着眉,想来想去都觉哪里不对。
“想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安排几个人去那附近蹲伏不就行了……”祝浮站起身,锤了捶后腰。端着他万年不离手的保温杯,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我先去睡会儿觉,没事别叫我……”
“你在仓库睡?”
睡眼惺忪的袁代民慢悠悠地从仓库出来,一路哈气连天。
程且之到袁代民店里的时候,喊了好几次也没听人回应。此时早上五点,他本打算换个时间再来,刚要转身时袁代民恰巧从仓库出来。
他突然想到之前听苏吝说看见袁代民和纪辞序在半夜隐秘来往的事。
难道他们真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袁代民懒洋洋地点点头,回道:“嗯。程老板,您这么早来还没有新鲜的,都是昨天的了,您可以中午过来……”
“我不是来买吃的,我是想问你,到你这里来献血的应该都有名单吧?”说罢,程且之在接待台旁的沙发上坐下。
“有啊,姓名年龄都有记录的。除非是那种要求匿名的无偿的捐献者。”
“我可以看看名单嘛?”
因查到那人每天必会来代民店,唯一入口的东西也就是血液。那就有很大可能是吃了带毒的血,因此他才想着来探一探究竟。
他们曾一度怀疑舒杳音身中汼毒,然而汼毒需经伤口传播,而她周身并无伤口,或许只是症状相似,毒源另有其物,才致使之前的推断难以成立。在医院遇到的那个人同样身上不见伤口,但症状与舒杳音如出一辙,这表明他们所中之毒极有可能是同一种。
虽说舒杳音已然离世多年,即便查明真相也无法令她起死回生,但至少能驱散心中那团不明就里的迷雾,不再为此事而揪心,难以释怀。
“可以啊,没问题,你要什么时候的?”名单本来就是透明的,袁代民答应得也爽快。
“前面五天的吧。”
程且之把名单拍了下来,分别发给了朋友。拜托他们帮忙查这些人中有没有身体不好、患病长期服药,以及血液不正常的。
虽说事无巨细地嘱托,但他总有种白忙活一场的预感。
“无偿的捐献者你怎么不拟份名单?万一那血液不健康,族人吃出问题了你担责啊?”程且之看着这些名单表,头也不抬,看上去就像是随口问问。
袁代民摇摇头:“怎么可能,我肯定是通过重重检验我才会接收,最后再售卖的……我这店开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啊……”
袁代民是爱贪点小便宜,但违背良心之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未发家致富。更何况有些刚到的新鲜货他还会偷偷试吃,要出事那他肯定是第一个。
“前两天才……”
眼下并没有直接证明那人中毒是因为吃了袁代民出售的血液,都只是他个人的猜测。在一切还没有清楚前,还是不要妄下定论,免得冤枉了人家,影响人家店里的声誉。
思及此,程且之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停顿片刻,他话锋一转:“你仓库里有床?”
他把名单表搁置在桌面上,抬头往那间仓库扫了一眼,随后又看向袁代民。
这话题转的真灵敏,七百二十度大转弯还不带卡壳的。
袁代民满脸疑惑:“啊?”
程且之再度看向那间设有双重密码的仓库,同时苏吝的话在耳边立体环绕:“你想象一下,狭窄的空间,昏暗的房间,两人呼吸急促,你来我往,你追我赶的,滚烫火辣的身体抱在一起,纠缠不休,**……”
“床也有问题吗?”袁代民追问。
袁代民瞧见程且之的目光仍是落在仓库那处,似乎并未听见他的问题。
他自顾自地解释道:“哦,我平时懒得回去所以就……”
程且之顺着回忆中苏吝的言语展开了想象,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正在直线上升,耳尖也渐渐染上红晕。
袁代民觉着程且之有些异样,他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程老板,您怎么了?”
程且之回过神,干巴巴地咳了几声,故作试探道:“我能进去吧?”
“不好意思啊,除了……”
除了他的爱人和个别特殊的客户以外,就没别人进去过了。
“除了我爱人,还没让外人进去过。”
袁代民不想惹来猜忌,因此为了规避风险,选择只说一半。
“爱人……”程且之喃喃道。
尽管他明知故问,但还是被“爱人”两字扎得措手不及,拊心泣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