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只?”
袁代民朝着那个没有水没有鱼,只有缸底那一层泥土,长着几株绿植的鱼缸处走去,伸手随机摘下一片绿叶,将绿叶铺在泥土上。
没过多久,那泥土下面埋藏之物开始缓缓地探出脑袋,两条白色微透的汼虫慢悠悠地蠕动着身躯,爬到叶片上。
纪辞序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着一袭黑色大衣,手里捧着那个被黑布遮盖的玻璃罐。
他低垂着头,目光落在鱼缸那处,鸭舌帽的帽沿本就被压得很低,这一低头致使大部分面容被淹没在阴影里。
袁代民听此一问,幽幽地点点头:“是啊!”
随即又幽幽地叹口气:“没办法呀,这个……”
他又何尝不想多进几只,奈何成汼的繁殖不给力,产量实在是太低了,他也束手无策。
“两只我都买了。”纪辞序说。
“不好意思啊,我先前答应别的客户要给人留的,只能给你一只了。”
袁代一边道着歉一边将叶片小心撕成两瓣,原本在叶片上的两只汼虫也随之被分隔开来。他轻轻拿起其中一瓣,而后放进纪辞序捧着的那个玻璃罐内。
纪辞序又是从后门离开的,他路过久梦街的时候,习惯性地在那里逗留了很久。
他的内心似乎在期待着不期而遇,想见着心中所想,却又矛盾地不想在这个地方见到。毕竟上一次在这里偶然撞上的时候,程且之正在跟别人进行一场牙齿与脖颈的“约会”,至今仍然刺痛着他的神经。
那一年下淄的这条久梦街才刚刚修缮完毕。整条街装饰得华丽无比,五彩斑斓的灯火交相辉映,光晕倒映在海边,波光粼粼,如梦如幻,宛如仙境。因此这里很快便声名远扬,大家都怀揣着对那仙境的向往慕名而来,纪辞序也是这其中之一。
他瞒着纪央文偷偷地与朋友约在周末,一起来到这期待已久的地方。但是一到这里才发现,此“仙境”非彼“仙境”,外观确实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但实际上这里的娱乐项目和氛围却并不适合他。对于纪辞序这样一个对风月之事一窍不通的十四岁男孩来说,更多的是烦扰和拘束,并没有一点乐趣。
他借着上洗手间的理由离开,刚到洗手间的拐角处,就看见一幅令他惊诧却又失落的画面。
只见一个男生正背靠着墙壁,神色略显娇羞;另一个男生微微前倾,一手护着前者的后脑勺,嘴唇与对方的脖颈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触碰到。
只一眼,纪辞序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认出是程且之的那一瞬间他没感到多欣喜,反而觉得心乱如麻。本想悄然离去,却又鬼使神差地定在原地。
他整个人缓缓移靠向墙里,不过数秒,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他又探出一点点头,直直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此时程且之已经吸食完毕,他掏出消毒棉止血贴,轻轻地给对方擦抹,温柔关切地问候仿佛能直抵人心。
“很疼吗?怎么在发抖?”
对方轻轻摇头:“不疼,就是有些冷。”
那人脸上染满红晕,嘴唇轻抿,看上去似乎很沉醉其中,乐在其内,根本毫无疼意。
匸族虽惧光,但不畏寒。
场馆内的空调温度被设置得很低,这种低温就算是身体素质比较好的正常人恐怕都难以抵御,更何况对方还只穿了一件短袖。
程且之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将外套披在对方的肩头。
见此场景,纪辞序只觉双眼似被万千细密的尖针贯穿,顺着眼睛一针一针地深深刺入心底,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凌迟殆尽。
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他下意识猜想自己或许无法接受匸族以血为食的事实。
但细细想来,他又觉不对。
他不是接受不了匸族吸血,他只是接受不了程且之在吸血过后与对方那份宛如温存的关切安抚。
而这份温存的对象,不是他。
不知从哪里骤然刮来一阵凛冽的寒风,直直地往他身上钻,刺得他骨头缝疼。
他不愿再看这个令他揪心蚀骨的画面,本欲离去。
可正当他回身之际,这才发现叶君昨竟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被人发现他偷窥的窘迫感油然而生。
但他依然神色自若,看上去平静无波。
发现叶君昨的目光同样看着那处,神色复杂。
纪辞序猜想刚刚偷窥程且之的人或许不止他一个。
叶君昨很快移回目光,率先打破了沉默,抛出一句令他始料未及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对我们程哥有意思?”
纪辞序被问得一愣。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对于所谓的“有意思”,他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叶君昨继续说道:“你别想了,他对味道的要求很高的。”
闻言,纪辞序眼中的茫然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他挑挑眉,看向叶君昨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服输的劲儿,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我的味道?”
叶君昨说:“程哥不喜欢……”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有人唤了一句叶君昨的名字,似乎是工作上的事,叶君昨二话不说急忙转身赶去,留纪辞序一人站在原地挣扎。
自己对他有意思吗?
不用怀疑,“意思”肯定是存在的,只是这“意思”到底是哪种意思,是对他多次相助的感恩之情还是超越感激的别样情愫,还待进一步剖析。
纪辞序记得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那个寒冷的雨天。程且之携伞而至的时候,眼神也是那么温柔。将伞递到他手中之时,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也让他感到了无尽的暖意。
还有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程且之小心翼翼地为他贴创可贴,临走时还不忘脱掉外套披在他身上,那外套所携的温暖,仿若一轮专属的小太阳,将他的后背温柔包裹。
而此时此刻,太阳正在照耀着别人。
原来这个“太阳”不止对他一个人释放光芒。
他只是人好,不是只对他好。
想到这里,他突然间怅然若失,或许是因为一些隐埋在心底的朦胧情愫和静待挖掘的幼嫩萌芽忽然失去了光芒的眷顾,从而导致心底的寒意悄然蔓延。
此时他只想把这个太阳打包带走,占为己有,让那光与热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再不容他人染指分毫。
占为己有。
没错,他想把他占为己有。
可是,他该怎么做呢?他能怎么做呢?
纪辞序气馁地想,人家或许都不记得自己是谁吧。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忽然如流星划过般闪过那么一句话:“你的味道很香,以后尽量别让自己受伤。”
这句话仿佛又重新燃起了他心底那点希望的小火苗。
纪辞序不断重复低喃着这句话:“你的味道很香,你的味道很香,你的味道……”
他恍然大悟,兴许自己的味道正符合对方的口味,否则对方也不会觉得血腥味香吧。
如果真的能让对方喜欢上自己的味道,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对别人的味道有所留恋?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再去吸食别人了吧?
这样一来,那宛如事后温存一般的柔声安抚就不会给予别人了吧?
想到这里,他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想立马跑上前去,让对方仔仔细细地闻一闻自己的味道。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能证明自己的味道恰好是对方喜欢的,进而就能让对方的目光与心思都牢牢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再容不下他人。
他猛地转身,急切地看向之前的那个地方。谁知那里早就已经没了程且之的身影,唯见另一个人正抱着那件不属于他的外套,脸上笑意盈盈,似在回味。
就在他想要离去的时候,对方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高声喊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在那里偷看。”
纪辞序没有被发现的尴尬,而是面色平静、沉稳地走上前去。
“你也喜欢程且之?”
原来他的全名叫程且之。
“你没希望的。”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纪辞序看着对方的神情,感觉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猜想对方或许能给他一个明晰状况的答案,于是便问:“为什么?”
“你还没有成年吧?”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他,对长大的盼望达到了什么样的强烈程度。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触碰、争取那缕和煦之阳。
那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嫌时间太慢的一个阶段。
“纪辞序?我靠!还真是你!”
苏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下子将纪辞序从方才那复杂的思绪中猛地拽了出来。
纪辞序坐在车内,璀璨的灯光照亮他帽檐下的半边脸庞,神色难辨。
“我靠,你不会又是来约人的吧?你有那么寂寞吗!这么晚了都大老远跑过来。”苏吝将手搭在车窗上,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探究。
苏吝心想,上个月才亲眼看到纪辞序和袁代民偷偷幽会,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碰上了。该说不说,他真是会挑时机,每次都能让他逮着纪辞序这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场面。
纪辞序没有理会他毫无根据的猜测,只是巡视了一眼他身旁。没看见想见的人,才出口询问:“且之呢?”
苏吝站直身躯,正欲回答:“他……”
“关你什么事?且之是你可以叫的吗?你得叫声哥!”罗纤哲在苏吝背后高声强调。
纪辞序对罗纤哲投去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对罗纤哲说出来的话更是置若罔闻。他一言不发地发动车辆,疾驰而去。
“咦哟!这特么什么人啊?懂不懂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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