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黏稠的,还混有无数劣质信息素掩盖剂的刺鼻味道。苏时安缩在宽大破旧的灰蓝色工装里。这两天,就这样在这身粗粝的布料下,身体被摩擦得发烫。发情期第三天。即使是强效抑制剂也没有用,盘踞在后颈和脊柱深处,有一种无休止的酸痛。没错,这就是脆弱的Omega。在发情期,穿着一件做工粗糙的衣服都是一种折磨。
外面,能看到黑市中心那由巨大的飞船残骸组成的骨架结构,焊接火花不断明灭,溅落在油污积攒的地面。重型机械臂的轰鸣、扳手敲击金属的脆响,还有那些Beta工人们下流玩笑和讨价还价声……这些声音,是这片地区的特色与全部,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但现在,他避之不及。他不能被发现,无论是Alpha还是Beta。Omega在这,就是人人都想分上一口的小蛋糕。
头顶,悬空的廊桥上,几个穿着佣兵团标识外套的人大声争论着什么,沉重的军靴踩得金属廊桥吱呀作响。下方,一个非法诊所门口,一个Omega瘫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散发着甜腻的信息素和消毒水味。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面具里全是机油和霉味。铃铛说,老蝎搞到了一架轻型飞行器的骨架,这是他们逃避联邦追捕,远走高飞的最大希望。铃铛每天疲于应付联邦那群人,撑不了多久了。他们需要零件,很多零件。而且要快,要不起眼。
苏时安压低肩膀,让垫高的左肩更显眼些。他拖沓着脚步,默不作声地,如同周围那些Beta工人一样融入这嘈杂的人流。
往下坡走,这里没有巨型机械臂,而是由报废的船舱、集装箱和金属板一层叠一层拼凑的建筑。那猩红与幽蓝的光色,在白色雾气中扭曲、混合,像一窥探的巨眼。
摊位上,一老Beta老板眼神浑浊,一条义腿已经生锈了。他正用一块脏布反复擦拭着一个传感器头。苏时安停下,手指在摊位上快速拨拣:“老瘸腿,这批次货色不行,淬火纹都裂了,用三次就得屁。”
老Beta头也不抬。“哼,爱要不要,就你现在还眼睛长头顶了?”一阵低沉嗡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足肢敲击地面。苏时安迅速蹲下,缩进废料堆的阴影里。
两台联邦制式的“巡犬”安保机器人穿过,那扫描的光束几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腺体周围的皮肤灼痛起来。他紧闭着眼。那灼痛,从后颈直蔓延向手腕处。他仿佛对自己失去了知觉,但这样恰好能叫他不动。
嗡鸣声远去。“……算了,那边筐里有点淘汰的‘民兵’III型边角料。自己翻,按废铁价。”那老Beta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苏时安抬起沉重的手臂,从满是油污的废料筐里挑出一个小型液压阀和几个轻质扣件。他费力地从口袋掏出几块旧能量电池,赶紧站起身往前走。
“喂!那边的!”一个满是废旧传导管的摊位上,老板叫住了他:“老家伙又缺什么了?这次别又想用废能量块糊弄我!”
“放屁。这次有好货。”抑制剂带来的冰冷感与体内的潮热交战,甚至蔓延到了眼睛里。苏时安必须集中精神,不能让人听出一丝虚弱。
店主嗤笑一声,扔过来一把带有裂痕的稳压器:“喏,上次他要的,算搭头。里面刚拆下来一套‘夜莺’的辅助动力轴承,就是价格……”
“少废话,‘夜莺’系列。哼,III型还是IV型?III型的设计缺陷,尾焰稳定器撑不过二十次超载,IV型还行,但接口是制式的,老子要改。”苏时安接过那废品,看也没看就塞进工具袋。拿到需要的轴承,他抱着沉甸甸的部件离开。
为什么一定要忍受,要躲开?他想要战斗!苏时安咬住了嘴里早已溃烂的软肉,他要回去,找那些联邦军人理论理论。明明他才是被实验的对象,事到如今,要将他抓回去?他一转身,一股暴躁的伏特加味扑面而来。一个醉醺醺的Alpha,几乎要撞到他身上。这气味叫他腺体一抽,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发黑。,唇已被咬得渗出了血珠,苏时安加快脚步,将头埋进领子。
黑市边缘,一片被遗忘的荒野空地上。头顶是锈蚀的金属板和防水布勉强搭起的棚子,冷凝水不时从接缝处滴落,砸在飞行器骨架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嘀嗒”声。
那台轻型飞行器原本流畅的线条有一半变得狰狞扭曲,取而代之的是老蝎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淘换来的乌黑色高强度合金支架。老蝎正蹲在一个布满油污的缓冲垫上,他的螳螂刀义肢死死钳住翼根部位,另一只手旋转着拧紧螺丝。苏时安轻声走来,将一罐格外刺眼的白色油漆放在了最前面。
“白的不用。”老蝎头也没回,脉冲扳手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厉响。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苏时安的手不停摩挲着这罐子,拿起来又试了试这重量。白油漆是他们用得最少的。因为,出风头的事,老蝎避之不及。但是,他想见光,想悠闲地去首都圈好好看看。看着这纯洁的白色,苏时安忍不住发问:“蝎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抓我?”
老蝎手下的动作停滞了,“还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他们要抓我回去,岂不是我对他们很有用?”苏时安低下头,老蝎放下扳手,棚子下昏暗的光线让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但他的眼睛透过防护镜锐利地盯住了苏时安,近乎凶狠的警告:“小子,别想着拿自己换什么好处。那只会让你骨头渣都不剩。”
“嗯……”苏时安呢喃,没正面回应。他低下头,手指相互摩擦着。他想着,前两天把那么多军人都搞晕了,那种能让不可一世的Alpha痛苦倒下的掌控感,滋味真不错。真想让那些制造自己这一身痛苦的人,尝尝被反噬的滋味。
首都星,某大楼顶层办公室。一间隐秘的办公室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生化金属办公桌后,低头看着蹲着的手下:“E-739还没抓到?”
“他逃了。已发现目标,明天行动。”手下低头应道。
“抓到他,第一时间带回来,安排实验。不能落在军部手里。”
——“是。”
第二天清晨,飞行器的引擎发出令人心安的轰鸣,“抓紧了!”老蝎低吼一声,声音被引擎的咆哮完全吞没。螳螂刀义肢死死握住操纵杆,笨重的金属义足重重踩下动力踏板。
飞行器抬头,直直向着巨型结构遮蔽的天空冲去。几乎在同一时刻,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天际——四面八方,锁定激光骤然亮起。
“被发现了!”铃铛急了,她半机械化的身体被紧紧固定在副驾驶座上,体表数据浮光不断流过,试图干扰下方的锁定信号。
“坐稳!”飞行器又一次避开了一串从地面射来的高速脉冲弹。流弹擦过,苏时安的身体因剧烈的机动被狠狠抛向舱壁。他透过刮花的舷窗向下望去,心脏骤然收紧。下方,数台联邦制式的武装悬浮车紧追不舍。更远处,甚至出现了轻型攻击机甲的身影!领头的是一辆改装指挥车,车顶的天线阵列闪烁着不祥的冷光。
“他们出动得太快了,这不正常。”苏时安喃喃道,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座椅边缘。除非,他们早就布好了网。
“闭嘴!抓紧!”老蝎没空分析。他握紧手柄,利用黑市边缘错综复杂的巨型管道和废弃塔楼作为掩体,在钢铁丛林中亡命穿梭。
一道高能激光擦着驾驶舱掠过,“不行!蝎哥!动力输出被限制了!他们用了区域能量场干扰!”铃铛喊道。
老蝎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只能弃车了。前面那个废弃的冷却塔能躲一阵!我引开他们。铃铛,你带小子从通风管道走!”
“不!”苏时安猛地抓住老蝎的椅背,“一起走!”
老蝎咆哮:“一起走都得死!他们的目标是你!老子烂命一条!”
“编号E-739,停止无谓抵抗。放弃飞行器,交出目标个体。重复,放弃飞行器,交出目标个体。”
是凌戈。
飞行器剧烈震颤,又一发炮弹炸开了。
苏时安看着老蝎花白的鬓角和额角的冷汗,他知道了,他们跑不掉的。凌戈的目标是他。只要他还在,老蝎和铃铛就会被一直追杀,没有尽头。
但如果,他留下?
他想起了那罐用不上的白色油漆和自己的信息素。苏时安开口:“蝎哥!按他说的做!降低高度,靠近冷却塔西侧的平台!”
“你疯了?”老蝎怒吼。
“我没疯!”苏时安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走!这是命令!”
老蝎猛地回头,他明白了苏时安想做什么。
“小子!你别。”
“快!”苏时安厉声打断他,同时已经开始解自己的安全带。
凌戈在指挥车内,透过远程传回的实时画面注视着一切。远处,那架摇摇欲坠的飞行器突然改变了航向。凌戈面无表情,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疤痕。“所有火力,锁定平台出口。我要活的E-739。”
飞行器几乎是砸在平台上,舱门弹开。老蝎的螳螂刀义肢甩出抓钩,固定住塔身。
“走!”苏时安推了他一把,自己则翻身滚出舱外,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他看到老蝎最后的眼神,里面满是愤怒。但苏时安,从中品出了一味释然。
老蝎低吼一声,生拽着拉回抓钩。飞行器引擎拖着黑烟,向着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
同时,探照灯光柱将平台上的孤身一人彻底笼罩。无数红点——激光瞄准器的光点落在苏时安单薄的胸膛、额头和不断起伏的后颈抑制贴上。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训练有素的士兵组成包围圈,缓缓逼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涡轮引擎的余音和金属冷却的呻吟。
苏时安缓缓站直身体,面具早在颠簸中不知掉落在何处,露出他苍白消瘦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向那些枪口和灯光。
他没有试图释放信息素,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他站在那里。
凌戈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硝烟与冻土冰川的信息素如同实质的压迫,笼罩下来,让苏时安几乎窒息,腺体处的旧伤开始灼痛。
“E-739。”他开口,“捕获完成。”
两名士兵上前,用特制的磁力镣铐锁住苏时安的手腕。
他成功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