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归途锁未还,旧门犹听步声寒。
?
周五晚上七点,林望坐在厨房的小方桌边,喝了一碗热水。
水是十五分钟前烧开的。壶盖咕哝了几声,他没动,直到热气散尽才倒出来。他没有胃口,但觉得喝点热的,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像刚下班回家、还在认真过日子的人。
厨房里还留着午饭的味道:炒土豆丝和葱烧豆腐。她没吃完,用碗盖着,没放进冰箱。他没动。现在它们冷着,就像他心里那一大块未说出口的对话。
她在卧室,那扇门从昨晚开始几乎一直关着。
他听见拉链声,一点一点,像拆卸一段关系的骨骼。
不是争吵,也没有眼泪,甚至没有话。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完整说过一句话了。
上一次正经交流,是她把碗刷干净后说:“你那篇书评写得不错。”
“哦。你看了?”
“嗯。”
那之后就像什么都不需要说了。所有沉默都成了某种协定。她在做决定,他在装没察觉——这也是默契的一种。
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外卖促销推送。他关掉,没有解锁。信息的光一闪而过,屋子又陷入那种“即将被遗忘”的暗。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今晚走。但“走”这件事似乎已不需确定。它已经发生了,只是还没正式开始。
卧室门开了一条缝。她拎着行李箱,从缝里抱出一个旅行袋。箱子没有发出轮子声,她干脆整只提了起来,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响动。
她希望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走掉。
他没有抬头,只默默记住她穿了那件灰蓝色连帽外套,那是他去年秋天买给她的,口袋上还有一处勾丝。
他想说点什么——“你什么时候走?”或者“你去哪儿?”——但这些问题他们都在心里演绎过无数遍了。现在说出口,反倒像在演一场迟到的生活。
她走进玄关。他听到钥匙轻轻碰了下挂钩,紧跟着‘哐’一声掉在地上。
他听得见她蹲下去、捡起来、再重新挂好。动作不急,也不慌,好像只是普通地换个包出门。
门没有立刻关上。那道缝隙里涌进微风,像某种时间节点。过去五年,她从这扇门离开过无数次——上班、出差、买咖啡——可林望第一次意识到,他并不预期她会再回来。
门轻轻关上。
他听见她下楼的脚步声,先是鞋跟敲在木板楼梯上,然后消失在楼道转角。
他没动,依旧坐在厨房桌边,碗底还有些水微温。他伸手摸了下杯口,凉了。
他站起来,走到玄关。钥匙挂在那儿,是她的那把。粉色小挂件,漆已掉落。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没有摘下,只是想确认:
她真的没带走它。
钥匙还在。
可人,确实走了。
他没有立刻收拾任何东西。像个被放空的人偶,他从玄关转回客厅。灯没开,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一圈冷光,在沙发上投下一个泛白的弧形。
茶几上放着便签纸,是她几天前写的:“早上有冷风,记得戴围巾。”下面还画了个小猫表情,那是他们之间的习惯符号。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这是一种荒谬的感觉:她都要走了,却还留下一条温柔的提醒。
便签纸的边角翘起,他伸手压了压,又放开。
他忽然想起那本烘焙手册,躺在厨房最底层的抽屉。那是他们刚搬来时一起买的。他说要做蛋挞,她说太油。他退而求其次做抹茶饼干,结果她吃了一块后说:“还是外卖好。”
抽屉里现在大概已经积满了灰。
他没去翻,也没再动,只是坐着。厨房的小时钟滴答作响,每秒都像划破一段空白。他开始在脑中列清单——她的衣服她都带走了吗?浴室里的牙刷换了吗?阳台上的那盆薄荷会不会也带走?
不会的,他想。她可能嫌麻烦。
他突然起身,走到阳台。果然,薄荷还在。叶子有些发蔫,土很干。他蹲下,摸了摸土,站起来接了水,浇在花盆里。
浇水时,他忽然感觉,这就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逆熵行为——不让一株植物死去。
水流下的声音,是这夜晚唯一确定的声音。
回到客厅时,手机又亮了一下。这次是朋友沈知衡发来的消息:
【还活着?】
【周末出来吃个饭】
林望盯着屏幕,没有回。他忽然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定义“活着”。
他点进和贺的聊天记录,上一次对话是一个月前。他们原本在筹划一起做一个小型选题项目,是关于“城市空间与情绪表达”的。那时候他还说“这个题好,做起来有余温”。
现在他甚至懒得打开文档。
他按灭屏幕,起身把便签纸贴回冰箱上,然后走进卧室。
卧室里还有她的味道,洗衣液混着她用了四年的那瓶香水。气味早已渗进枕头纤维。
他坐在她那边的床沿,低头看着床单的边角——那是他昨天洗过换上的。因为她曾说过:“这套灰色的,看着很冷。”
他说“那我换个别的”。
她没接话。
床头还放着她的一个发圈,橡皮筋已略显松弛。他犹豫了一下,把它收进抽屉,关了灯。
屋里暗下来时,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很老的词——“人走茶凉”。
“人走茶凉。”
可他觉得,这句话太轻巧了,不足以形容今晚发生的任何事。
人走,是物理动作;
茶凉,却是整个屋子逐渐退温的过程。
他坐在那黑暗里很久,像在等待一个他已经知道不会再响起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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