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一字封旧梦,字外无人认旧人。
第二天早上七点,林望醒得比平时早。不是被闹钟叫醒,也不是因为睡饱了,而是屋子太静。
不是清晨的那种安静,是某种“无人居住”之后的空寂——家具还在,光线也在,但气味消散了,像个被抽走记忆的空间。
厨房传来冰箱运转的细响。他下床时发现客厅的窗帘没拉,阳光斜着进来,在茶几上投出凌乱的影子。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晚她拉了一半,没拉到底。
她总是会拉整齐的。林望盯着那一半光线,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
他走进厨房,打开电热水壶,灌水时习惯性抬头看挂钟——七点十二分。壶咕咕响着,他从冰箱拿出昨晚的剩菜,尝了一口葱烧豆腐,味道淡了。已经没什么滋味。
他没吃,只是站在那里,喝了几口热水,然后走到餐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利贴。
上面是她几天前写的——“记得晒枕套。”旁边画了个笑脸。
他盯着那张纸半天,没舍得撕掉,也没贴回冰箱。只是放在桌角,一边压着盐罐。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病态。他甚至不确定,这张纸到底是提醒他做事,还是在提醒他她“曾经”在。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两下。
【沈知衡】
【醒了没?】
【昨晚你到底是被封印了还是封闭了?】
林望没回。只是把手机转过来,屏幕朝下。然后去卫生间洗了脸,看着镜子里自己蓬松的头发和没精打采的眼神,有种在对陌生人打照面的荒谬感。
他走进卧室,站在衣柜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拉开她那边的柜门。
他没指望能看见什么,也不想“窥探”什么,但他想确认一件事。
——她有没有带走所有的东西。
结论是:没有。
衣柜里还剩一件浅黄色风衣,那是她去年春天穿得最多的一件,左袖口有一道浅墨迹。他把衣服拿下来,摸了摸口袋。
有东西。
是一张地铁票——粉色票皮,印着“起点:团结湖”。后面她用钢笔画了一个小人。
他盯着那个笑脸小人看了很久,最后把票纸放回去,小心地重新把风衣挂好。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她不是忘了带,而是有意识地留下来。
她知道这件风衣挂在哪里,知道票在口袋里。她留的,是她愿意让他“继续看到”的东西。
这是她最后的体面:她没有毁掉他们的过去,只是退出这个现在。
沈知衡的电话终于响起来。
林望本想不接,但又突然不想一个人了。他接起:“喂?”
对面是熟悉的那种声音,永远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的嘲讽语气:“哦哟,林老师,活着啊?我还以为你溺死在情绪风暴里了。”
林望坐在沙发上,没力气笑,“你昨天不是也分了吗?”
“是啊,所以我今天早上才打给你。”沈知衡顿了一下,“出来走一圈吧,我快被图纸逼疯了,上午十点,在老街那边的豆腐脑店,吃点热的,别让你自己发霉。”
“好。”
“我不是在安慰你。”沈知衡又说,“我是找个人陪我吃早餐。你看上去很闲。”
林望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半晌没动。他开始想起那个地方,那个豆腐脑店,是他们大学时期最常去的早餐点之一,苏筠也常常去。她喜欢加一大勺辣椒油,但从不搅拌。
“这样第一口才有层次感。”她曾边笑边说。
那种记忆,像旧纸被水渍晕开,起初清晰,慢慢模糊。
此刻的苏筠正坐在一间二十平不到的短租公寓里。
她的行李还没全打开,地上摊着几个文件袋和一只还没充电的台灯。桌上放着一本翻开到三分之一的《庄子》,她正盯着“无用之用”那一章看。
手机亮了两次,有同事的微信消息——“欢迎回来!”“下周的会议材料记得准备一下”——她都没回。
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重新合上书。
她昨晚并没有立刻找到住处。拖着行李在中介楼下转了两圈,最终选了这家离学校最近的单间。没有阳台,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她点了份外卖,但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夜里,她失眠到凌晨三点才睡。
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离开。
不是不爱了。也不是爱着。
而是那种“这个人再怎么在你面前,都与你无关了”的疲惫感。她不想再面对那种沉默,也不想再对一个人解释自己的疲惫了。
有些关系不是“破了”,而是“停了”。
像电梯卡住了一层,永远不上也不下。你推不开,也退不出。
十点不到,林望走到那家豆腐脑店门口。
沈知衡已经坐在了门边的位置,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他像是刚从图纸堆里爬出来的那种建筑师,带着种“生活不够用”的疲态。
他们各自点了一碗豆腐脑,外加一个鸡蛋灌饼。
“你们吵架了吗?”沈知衡边吃边问。
“没有。”
“那她就直接走了?”
“嗯。”
沈知衡咬了口灌饼,嚼了几下说:“那倒也挺文明。”
林望没笑,只是用勺子搅着豆腐脑,一口没吃。
“我其实早就觉得你们不太说话了。”贺说,“不是说冷暴力那种,是那种——你们俩太理解彼此了,以至于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这也挺危险的。”
林望没反驳,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汤,辣得眼眶有点热。
他放下勺子,说:“她没带走钥匙。”
沈知衡顿了一下:“那就是真走了。”
林望点了点头,低声道:“她是那种人,不会回头。”
他夹起一块豆腐,咬了一口,辣得有点呛。他没喝水,也没接话。只是过了几秒,又放下筷子,说:
“她走得很干净,比我想象中还利落。”
林望忽然明白,那种利落其实更叫人无从挽留。
“但你在清点她留下的东西,对吧?”贺说,“这不叫伤感,叫对秩序的挽留。”
林望没回话。
那天上午阳光很好,店外的风吹得招牌轻轻晃动。林望坐在那里,突然意识到一件微妙的事:
他害怕的不是失去她,是不想房间变得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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