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逍从没有想过区区这么几天的“工作”，居然能这么得老板器重的经验，蹲个局子还劳他亲自大驾光临？意态闲闲的步子瞬间变得像被火撩了，险些栽个猛子。
而同时，那厢沉尧已经见到他了，迎面向他走来。晏澄那边似乎也在同一时间开了车门，陆逍一愣，走出来的除了魏哥，另一个人还真的是晏澄。
他跑到市公安局来做什么？示威？挑衅？还是自首？
最重要的是，沉尧在这里。
万一他俩同时喊住自己……陆逍背后的冷汗“唰”一下沁出来，把沉尧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搅进来，那也太危险！
可现在要装不认识，又有点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那该怎么办？
妈的，到底是哪个缺德冒烟儿的给沉尧打得电话？回头非揍死他不可！
短短几秒陆队的大脑高速运转，得出的结论相当荒唐——他一瞪眼睛，眉头一抬开始演，对着许久不见的沉尧抛出一个冷笑：“呦，现在来找我做什么？还嫌我被你坑得不够？”
沉尧：？
陆逍趁机瞄一眼尚未靠近的魏哥和晏澄，飞快向沉尧眨了眨眼。
……接收到信号的沉尧忽然也有了一种头痛的预感。
晏澄果然被这阵动静吸引，停下脚步：“阿岚，这位是？”
陆逍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脸部，换上一点强挤出来的营业性笑容，极为谄媚：“晏总，您怎么亲自来了，这，我这……哎，倒霉的一言难尽啊。”
沉尧没说话，目光渐渐沉了下来。他很擅长从一个人的身上提取有用信息，说实话，这个叫“晏总”的家伙，一句话也不说往那儿一杵，黑色的一身西装，内里岔到腰，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胸口向下蔓延，不用猜都能知道是干什么的。
而沉尧——晏澄的微微瞥了他一眼，这样挺拔的一个人，亦很有些威慑力，哪怕他本身只是个在实验室里围着仪器打转的家伙。
这样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围着陆逍，很帅，很有硝烟，陆逍很想死。
晏澄略一挑眉，似乎从陆逍和那位不知姓名的先生眉眼传递的一点信息里解读出来一些人物关系，“男朋友？”
“前……炮友而已，”陆逍又瞥了沉尧一眼，完蛋，沉教授果然脸色更难看了，“晏总，这种事情，非要在条子门口说啊，那可有点……”
“怎么算是‘前’？”突然，沉尧打断陆逍，语气里居然带了点偏执的不可抗，“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清呢，想跑？”
哈？
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剧情，棠真平时看的那些小韩漫？陆逍被这下噎得措手不及，脑子甚至短路了一秒，一下子没想到要怎么回。
晏澄却笑了，他微微抬手，魏哥就极有眼力见地递上一本支票簿，财大气粗的晏总随手写了个数：“就为这点小事纠缠我的人？”
说着，他两指夹着那张写了好几个零的支票送到沉尧跟前：“拿着，离我的人远点。”
沉尧甚至没看那张支票一眼，好像这个空间里压根没有晏澄这号人，只是盯着陆逍：“走了。”
他这一行为无疑找死，晏澄的脸上并无波澜，但魏哥先一步会意，掐着腰就上去拦：“让你们走了吗……”
“干什么呢！”
好在就在此时，一声极为严厉的呵斥适时从电梯口传来，显然晏澄并非单为陆逍这一件事而来，听到那声呵斥，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烦人的声音，居然意外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陆逍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只见秦隋带着温苗几个人，将会所大部分人带了出来，这帮花红柳绿的“社会闲散人员”在公安局狠狠喝了一壶，此时都蔫头巴脑狼狈不已，尽管晏澄并不经常在舟川露面，但毕竟能让魏哥那个狗仗人势的巴巴伺候的，不是大老板还能是谁，甫一照面，险些惊掉下巴，整衣服的整衣服，理头发的理头发，仿佛这儿不是公安局停车院，是他们公司年会的后台。
晏澄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定在一处，魏哥便连忙点头哈腰地上去，精准地把人群里的邓辞挑了出来，半推着就往晏澄那儿塞，邓辞经不住吓，一见晏澄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就磕磕巴巴喊了声“晏总”。
秦隋面无表情地看着晏澄。
“辛苦了，秦队长，这些人我都带回去了。”晏澄风度翩翩，向秦隋颔首致意。
秦隋的声音平平板板：“我们从前认识吗，这位先生。”
“怎么不认识，缉毒大队的秦大队长谁不认识啊，哪怕只是在表彰大会上，或者什么荣誉栏的照片墙上，秦警官的大名那都如雷贯耳，毕竟……”他似乎是故意停顿了一秒，而后一字一顿，“立，过，功，嘛。”
秦隋抿了抿唇，没说话，目光却一瞬间染上了一层灰。
晏澄并没有等谁的答复，揽了邓辞上车，临走前总算想起来搭理一下陆逍，用下巴点了点那边始终拿眼角刀人的沉尧：“你的私事，如果你解决不了，来找我，给你放一天假。”
晏澄的迈巴赫绝尘而去，倒霉催的男男女女也作鸟兽散，陆逍的脚跟黏在原地，简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似在等沉尧来审他。
就连秦大队长都能感觉到市政大厅气温冰如零下，把温苗薅回市局眼不见为净了！
完蛋，当着别的男人的面整这出，就算是佛祖也难不生气吧！陆逍觑着沉尧一点血色也不见的脸，半晌才憋出个笑来，可话还未问出口，沉尧却先开了车门：“回家。”
“啊？哦，哦哦！回家回家！”
有梯子不下王八蛋，他家沉教授就是善解人意能娶到他简直是我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啊！陆逍连忙先在心里松了口气，长腿一迈上了车，典型给点阳光就灿烂：“哎呦，哪个不长眼的小混蛋给你打的电话，这么一大早让你跑来一趟干什么我这儿又没什么事儿，都是乌龙……”
“都是乌龙？"
沉尧开车向来很稳，只是不知为何，今天车速有点快，陆逍这个偷懒分子也得秒系安全带。
“是啊是啊，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扫黄打非给老子逮回来了，什么道理！”
“那就是真的？”
“什么真的——卧槽，你刹那么急等追尾啊！”
凌晨五点多，实际路上并没有多少车，庞然大物一般的申城大半还沉睡在朦胧熹微之中，沉尧猛得把车停在路边，陆逍转脸去看他，他的手指如枯竹，覆在方向盘上，仿佛被那一点薄薄的晨光抛弃掉了，又像是要同申城一起沉默下去。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陆逍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了一把，喉咙发紧。
“你……”沉尧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却憋在胸口，半晌他好像才措完词，咬紧牙关，“真的跑到那种地方——做那种工作？”
陆逍一怔，他原本以为沉尧会质问他的点会是“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前炮友’”，“为什么要接触那样的人”，“和晏澄又是什么关系”诸如此类的。这些问题如果沉尧要他解释，其实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毕竟他最开始瞒天瞒地，也是害怕沉尧知道。
可偏偏是这话，冷漠的意味，看起来跟鄙视他当“鸭”没区别。
陆逍很清楚沉尧对任何职业向来不带有色眼镜，甚至在普世意义里灰色地带的部分工作，他也觉得并没所谓，即便沉尧很少跟陆逍讨论这些事情，他在这方面的关切度并不算高，他没有陆逍那样的善恶观，做不到对大多数事情共情。
陆逍对于这点是很明确的，所以他并没有从沉尧这副冷冰冰的样子里过分解读什么，他清楚，沉尧这幅态度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那种地方，那种工作，为了套出有利情报，总要有人做吧。我做好过那帮小孩儿去，起码我跑得掉，”陆逍斟酌了一下，放缓声音，“那个，虽然我这次确实是私自行动，关于这一点顾长风已经骂了我好几个小时了，沉教授就别骂我了吧……”
“私自行动，你也明白啊，陆队长？”沉尧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怒意让他下意识靠近了陆逍几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染上一层很浅的红色。
沉尧知道自己这是在“失控”边缘，尤其是在他看清楚晏澄的身份，并飞快地厘清前因后果——得知陆逍这“申城蝙蝠侠”又蹦跶着作出了一只什么新妖之后，那种罕见的后怕几乎浪一样向他拍过来。
我们申城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大队长，在面对那些“人民”与“正义”之时，从没有做过一件“自保”的事情，他似迎风而愈烧愈烈的火苗，孑然一身时，从不担心自己会被反噬，可身后的人呢。
还是，他从来就没有推演过一种身后有人的可能？
“没有市局许可、支持，没有线人接应，没有脱离计划，甚至你连配枪都交了，你告诉我你拿什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甚至都不愿意对我说一个字，在你看来，卧底行动到底是什么？游戏吗？”沉尧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容易割伤人，陆逍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方向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像是要攥出血来。
他意外的，变得有些咄咄逼人：“那我呢，陆大队长，你又当我是什么，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他们把你的残尸捡回来放在我面前让我来认，直到那时候我才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那么我又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陆逍愣住，但他没有急于解释，只是看着沉尧，直至旭日即将升起，一道白光投进车内，他突然问：“沉教授，我应该当你是什么？”
沉尧一滞。
陆逍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刚才沉尧的失态，那样一场质问，让封尘在他脑袋里的问题如滚滚黄沙翻腾出来，他突然也有些恼意：“高三毕业的时候，国内首屈一指的高校几乎都向你伸出橄榄枝，你最擅长的是数学系，可你为什么拒绝了所有offer，突然要去国外学物理，没有任何理由，一场大雨，连句道歉都没有，你就走了，老子就那么被分手了，你又当我是什么？”
“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想招惹我就招惹我，想复合就复合，”陆逍冷笑了一声，“沉教授又在捣鼓什么，随便一个装置，随便一个第二号就能把整个市局耍得团团转，可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信你，沉尧，因为我看上的人，一定有本事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按住沉尧的一只手，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也信我。”
金色的晨曦肆意地洒进车内，沉尧向后靠回座上，他阖眼，不知是不是在苦笑：“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肖于恺说得或许没错，我们是同一类人，我只是比他幸运一点……”
可沉尧的话音戛然而止，就在他张嘴的一瞬间，陆逍突然翻身直扑他咬了上来！
陆大队长一般吵不过人的时候就动手，舍不得揍人的时候，只好封口。
他眼疾手快地把安全扣拆了下来，干脆放倒沉尧驾驶座的靠背，在沉尧错愕的一瞬，再次低头狠狠吻下去。
“你们不是同类，沉尧，你最好一辈子也别这么想，”肺活量占了便宜的陆逍终于让沉尧短暂地闭了嘴，“就算没遇到我，你也绝不会是第二个肖于恺，你只是沉尧。”
沉尧看着近在咫尺的陆逍的脸，他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体温，他的手掌落在陆逍的后颈上，动脉清晰地跳动，都是生命的迹象。但如果有一天，它们都消失……
“那你要我怎么做，陆逍，人不能太贪心，没有人能保证未来的所有可能。”
陆逍笑了，其实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意识流的问题，但他明白现在能做的事情是什么。他又将自己身上那件花里胡哨的衬衣扣子拆掉几颗，沉教授的领带很碍事，腰带……也很碍事。
“起码今天，我爱你。”
“陆逍。”
“嗯？”
“不止今天。”
……
“不是，操！沉尧，你他妈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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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Chapter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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