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季,也是大规模迁徙的季节。
四面八方赶赴五湖四海,从小镇到城市,从一座山赴一片海,从旧念到新友……唯独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在哪都一样。
而与校园无缘的人,开学也好,寒暑假也罢,只是街上人多人少,车流缓急之分。
在离开校园的那一刻,寒暑假两个时间点也随之消失。
沈欣意识到已经进入金秋九月,是因为中秋节要放假一天。
她恍然发现自己在这已经三个月有余了。
自从工作之后,她对时间的感知仅限于上班和下班时间,至于是星期几,几时几刻一概不知。到了饭点或休息时间,自会有组长通知,你只需要顾好自己手头上的活,其余一切与你无关。
这三个月里,旧回忆在慢慢褪色,变淡,但不是遗忘,至少现在想起那座生养她的城市,想起那些争执和拒绝,沈欣可以不再那么热泪盈眶。
除了报平安,和家里没有什么联系了。
和秀秀的联系也变少了,那一次寄送毕业照之后,聊天页面没有再更新了。让沈欣惊讶的是,她们之间三年的感情,竟抵不过三个月的分开。
距离一远,谁也抵不过时间流驶洗涤旧迹,慢慢淡,慢慢忘……任何感情无不如此吧?沈欣自问。
她不敢说是。因为承认是一种对彼此感情的质疑;她也不敢说不是,因为情况摆在面前,至少目前为止事实如此。
旧回忆腾出空间的同时,每天也在创造新回忆,只不过内容千篇一律。公司宿舍两点一线。
她所在的是一条组装手机的流水线。她负责其中一站:把材料放进模具里,操作设备进行按压,然后取出检查好坏,再流入下一站。
虽说忙起来就没空胡思乱想,但沈欣不以为然。她越发觉得手上的活儿无聊至极,除了无聊还患上了空虚。
忙忙碌碌的一天似乎在认真对待生活——这一点薪资可以作证,但总有一股不可名状的百无聊赖一点一点在扩散,就像神秘莫测的黑洞。所有的期待、念想、思考、生气统统吸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无望、无奈、无知、无力。
沈欣不敢直视这无底洞似的空虚感,仿佛到最后她的意识也会一并吞了去。
存在一定合理吗?
一个事物的存在有其原因,那工作存在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只是在于养活自己,意义是不是太浅显了?
如果工作没有实在的意义,但是大多数的一大半人生都扑在工作上,由此是不是可以说人生没有意义?或者说意义并非想象中那般高深难解,深刻彻底?
如果人生没有意义,这么多年读书是为了什么?拼命通过高考是为了什么?
那自我存在是不是也没有实质的意义……这一念头转瞬即逝,但沈欣还是敏锐捕捉到了踪迹。她瞳孔微扩,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怕最后把自己从头到脚否定得体无完肤。
她也不该这么这么怀疑工作的意义,世世代代人类如此生活。只不过以前自耕自足,自己是劳动的主人;而现在是伏低他人之下,沦为一种活着的手段。
沈欣使劲甩了甩头,试图甩掉这些不好的怀疑。
然而,不去想就不存在了吗?
毕竟所有的游思妄想是从自己的内心生发出来的。由心为温床,在其上面生出妄念来。而一旦开始想,便是站在常识、真实的对立面,逼自己去怀疑、去找到真相。
沈欣每天都会进行这样一番脑中斗争。
起初她并没有怀疑当下的处境,一心投入到新环境,把害怕、陌生、不甘心全部揉进机器中打磨成既来之则安之的随遇而安。
随着时间渐长,手上的操作愈发熟练。忙的是手,却闲了脑子,怀疑的念头便愈来愈强烈。
午饭时,秦夏月坐在沈欣旁边,兴致勃勃地说:“明天中秋节放假,要不要去吃顿好吃的?”
“可以啊!有推荐的吗?”一说到好吃的,沈欣立马眼里放光。来这里有段时间了,还没有好好犒劳自己吃顿大餐呢。
“我们去吃烤鱼怎么样?离这不远就是大学城,她们说那里好吃的可多了!”夏月眉飞色舞,恨不得现在就去。
“好啊!”沈欣爽快答应。
很多时候,有了期待的事,心情也会随之变好,你开始设想置身于美好一刻是如何愉悦轻松。
沈欣发现期待可以赶走无聊。至少在那一个下午,她满心期盼,暂时得以逃脱怀疑的拷问。
午饭过后,接着干活儿。
“小欣,中秋节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组长王元良凑到沈欣耳边,轻声一问。
温热的声音让沈欣吓得身体一抖,立刻清醒,她听出来这是王元良的声音,一身烟气,有些呛人。
沈欣稍稍移了一下身体,没有抬头,盯着手上的活儿。“我有安排了。”
“你要是和朋友出去,我们可以一起玩嘛。”王元良穷追不舍。
“不方便,我要去我舅舅家聚餐。”沈欣撒了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那好吧,好不容易放个假……行,下次吧!”王元良悻悻离开。
“你快点做!别磨蹭!”王元良冲着沈欣旁边的操作员吼道。
不一会儿沈欣的工作台上就堆起一摞待做的材料。沈欣知道王元良心里不爽,故意整她。
王元良虽官小脾气倒挺大的,在他手下干活的人敢怒不敢言。沈欣不想惹火上身。
每次王元良一邀请她出去玩,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想尽理由婉拒,但最后一定会面对王元良小心眼的报复。
晚上下了班,沈欣与夏月手挽手一起回宿舍。
“你知道今天王元良说什么了吗?”夏月压低声音,准是有八卦分享。
“不知道。”沈欣摇摇头。“他下午还跑来问我要不要明天一起出去,我拒绝了。”
“拒绝得好!”夏月理直气壮地说。
“下午干活那会儿,中间我去了一趟卫生间,你猜怎么着?”夏月话说到一半。
“没带纸啊?”沈欣故意打趣道。
“才不是嘞!”夏月假意努努嘴,作生气状。“我看见小琳和王元良了。”
“和我同一个省的那个老乡?”沈欣之前和她打过照面。
小琳与夏月同一条生产线。小琳负责末尾几站。
她是个瘦小幼嫩的女孩子,不过脸上的婴儿肥还未退去,又添几分乖巧,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可爱又无辜。
小琳初中辍了学,打过几次零散的小工,最后来到这儿,比沈欣两人早来了一个月。
沈欣能和小琳认识也是通过夏月介绍。一贯爱结交朋友的夏月来这之后可没少认识新朋友,正因为“人脉”多,夏月打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对!她不是一人负责三个站别嘛。”夏月左右看了看。“我下午在休息室看到王元良把小琳逼到一处角落里。我肚子疼也没来得及停下来细听,先进了卫生间解决大事……”
“王元良又欺负小琳了?”沈欣明知故问。一想起王元良今天凑近说话的恶心模样,她浑身难受极了!
“应该是。后来我出来的时候,王元良已经走了,只剩下小琳,一个人呆在那。”夏月极尽所能回忆看到的一切。“我就想着去安慰一下她。你猜小琳跟我说什么?”
“什么?别吊胃口嘛!”
“小琳说,她想回到原来工位上,因为她一人负责后面几个站忙不过来。每次到了休息时间,我看见她还在忙呢。”
每天完成数量是看末尾几站完成了多少个完整的产品,如若没有达到每日目标数量,必少不了扣钱。
夏月接着说:“王元良跟她说,现在人手紧张,没办法调换。 ”夏月绘声绘色模仿起了王元良的语气和神情。
“你之前说,王元良把小琳调到现在这个位置就是因为小琳拒绝当他女朋友嘛。”
“对啊!谁不知道他就是故意整小琳的。”夏月气鼓鼓地说:“而且最恶心的是,他跟小琳说,要想调回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要拿‘等价的东西’来换。”
“等价的东西?”沈欣疑惑道:“要钱?”
夏月怒气填胸,长长呼了一口气,尽量压低声音解释道:“小琳也以为是钱。王元良说,你能有几个钱?要想调回去,我们可以去钟点房商量商量嘛。脸上还闪过狡猾的阴笑。小琳说,当场她就懵了。真可恶!王元良这个王八蛋……禽兽!!”
“钟点房?!!”沈欣一脸诧异,随即惊讶转而愤怒,“这也太无耻了!”
“是啊!不就是背后有个小领导撑腰嘛,狗仗人势的东西!”
两人情绪激昂边走边骂。
“好气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种人横行霸道!”
“有没有办法让他滚蛋?”
“想举报也不知道跟谁说,毕竟我们在车间又不经常见到老板。之前有个人胆大的举报了,结果被小领导压下来了。那王元良怎么会善罢甘休?”
“挂的建议箱也像是挂个装饰,都积灰了。”
“人微言轻。可能还没举报,这王八蛋就开始要整我们了。”
“欣欣,你自己要小心点。”夏月提醒道。
……
这次是小琳,下一次会不会轮到她?
沈欣感觉头顶上惨淡的天色突然压了下来,她呼吸一紧,手上汗毛直立,顿感凉意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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