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在人间当牛做马的新日子。
上班前在忙,上班时在忙,下班后也在忙,做完兼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拖着总感觉要废掉,但勉强还能用的腿脚去厨房洗了饭盒后,她更累了。
瘫痪在床的她,盘点着今日份小幸运,盘点来盘点去,总共只找到了1条——有幸赶上末班公交!
她安抚着自己:
小幸运也是幸运!
蚊子肉也是肉!
她平躺在床上,脸朝着天花板,以尽可能不挪动身体为前提摸手机,摸着以后,举着手机看。
她妈打过视频电话。
男朋友没发过消息。
这样举着胳膊更累了,她怕累,更怕手机猛然砸下来,摔坏她的手机和她的脸,这俩她没一个亏得起的!
于是翻身趴着。
要不要给她妈回个电话?
可是好晚了哎!
她妈应该早就睡着了。
她也实在挤不出精神!
算了。
明天再说。
第二天下班后从超市专门放特价菜的架子上,拿了一根白萝卜。白萝卜外面有些破损,可能是碰到哪了,不碍事,能用。
她想做青红椒炒白萝卜丝。
可是那一堆特价菜里没有青椒、也没有红椒。
她走去摆放正常蔬菜的地方,看了一圈各种椒的价格,尖椒、线椒、螺丝椒、牛角椒……看完后,依依不舍走开了。
她决定不做青红椒炒白萝卜丝了。
她要做白萝卜丝炒白萝卜丝!
回到住处,在案板上切好萝卜,刚把油倒进炒锅里,手机响了。洋葱打来了微信视频电话。
锅里的油渐热。
她的心渐热焦。
她皱着眉关火,接通:“喂,妈。”
电话那头:“你现在干啥哩?”
她:“做饭。”
电话那头:“做的啥?”
她:“炒白萝卜。”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应和她:“白萝卜好,便宜。”
她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白萝卜便宜。
小时候家里穷,小饭桌上的菜总是不够吃。如果某顿饭,她能有幸多吃几口菜,那顿饭大概率是炒白萝卜。
电话那头:“妈想跟你说个事。”
她:“啥事?”
电话那头:“明年的养老钱,你给你爸正常交,妈那份就别交了。”
她:“不行。”
她爸的可以断。
她妈的不能断!
电话那头:“你这娃咋不听话!妈不需要交养老,交了也没啥用。你把省下的钱给你弟交,他比妈更需要。”
她:“不行。”
她弟的不能交。
她妈的不能断!
她:“我弟需要,就让他找个缴社保的工作,或者自己交。”
与我无关!
她已经因为他弟彩礼的事背负着巨额债务,活得更苟延残喘!还被逼着给她弟买85英寸超清壁纸电视。
现在还让给他缴养老保险?
不!可!能!
没商量!
电话那头:“啥不行!这回又不是跟你要钱,你咋还这态度?有本事去外面横去,跟家里人摆什么谱?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起,变得冷血自私!你忘了你是咋长大的吗?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的?没有我给你喂奶洗尿布,你能活到现在?”
她不想说话了。
她什么态度?
她摆什么谱?
她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还不够卑微吗?
她妈真的不知道吗?
正因为她记得养育之恩,她妈这通电话才能打进来。
她妈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骂她!
她要是忘了。
她妈连骂她的机会都没!
电话那头:“咋家养的狗都知道感恩,听话,你却在这给你妈耍威风。我看你就是小时候挨打挨的少,就应该让老师多打你几棍子,好让你长长记性。”
刹那间,电子信号变成了一根带刺的木棍子,重重地打在了她的手心。
好疼!
她右掌向上,看着那根封印了刺的手指头。
无名指上流动着无名的不适感。
心好像被推入了病毒堆。
心上有怨念滋生。
她想挂电话!
她压下无法称重的委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妈,居民养老缴费有好多档,个人可以根据经济情况看适合交哪个档。我弟要实在困难,可以交便宜点的,一年才几百块。”
不是她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她不信她弟拿不出几百块。以她弟的消费习惯,真的是随便省省就有了!
没必要为这事逼她!
她继续劝:“妈,你的养老得一直缴。你以后老了,下不了地,去不了厂子,这就是你唯一的收入来源,固定每个月都能领,真挺好的。”
老了能领的养老金是不多,每个月才几百,但再少也是钱啊!有总比没有强啊!
这是必要的基础保障!
少不了!
电话那头:“不缴,没收入,这有什么,我不是还有你吗?”
电话那头:“你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我饿死?”
感觉空气被抽走了很多。
她觉得窒息!
她尝试着剥除那汹涌的可能会让她崩溃的情绪,她不断地数着数逼自己冷静。
如果有条件,她真的很愿意一直做她妈的拐杖,支撑着她妈。但她也不知道未来啥样啊。
万一她遇到意外?
万一她实在没钱?
这个要求还没谈妥,电话那头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妈的新合疗,也别交了,都给你弟交。听见没?”
她:“听见了。”
她:“不行!”
她妈以前吃苦太多,身体底子差,再加上年纪渐渐大了,随着身体衰老,可能会有啥老年人高发病,没有医保咋行?
必须有!
电话那头:“给你说个这,不行,跟你说个那,还不行,啥啥都不行,你得是想造反?”
她:“妈,我先去做饭了。”
挂了。
她心中闷着气,把萝卜丝又切了一遍,切的更细了。一刀刀地发泄,心情却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拧开燃气灶,重新烧油,油热炒菜。当她端着寡淡的白萝卜丝走进卧室时,手机又响了。
还是洋葱打来的。
电话铃声是她特意找的好听的歌,可此时却像预示着危险的警报音一样,好刺耳啊!
她的手迟缓地靠近手机屏幕上的接通键。
又迅速地缩回。
不想接!
聊不动!
微信的通话界面就像一个布满刑具、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牢房,能生产一切人能想出来的酷刑。
她怕!
好怕!
反复几遍后,她终于接了,接通后不说话,等待着新一轮的精神摧残。
电话那头:“刚才跟你说的事,你必须听我的!”
她:“妈,我真听不了。”
电话那头音量骤升:“你要不听,我以后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扬声器里传来了风声。
她知道那不是风声。
那是假风声。
是手机里装的扬声器,把电能转化成声能,模拟出的类似风声。
正如她妈的爱。
那不是爱。
是假爱。
是她妈,连装都不愿意装,模拟都不愿模拟的假爱。
她:“妈,你刚说什么?”
电话那头:“没听见我就再说一遍!这事你要敢不听我的,我就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她再一次在桌上的镜子中,看到丑哭丑笑的自己!
她看见了她脸上拧得乱七八糟的痛苦!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想劝每一张说这话的嘴,别再说这话了!别再说了!
这话不对!
大错特错!
胡说八道!
见过几个妈就敢这么说???
在心里抱怨到一半,又迅速止住。算了,言论自由,她有啥资格管别人说啥。
她是有不认同那些话的权利。
人家也有认同那些话的权利。
电话那头:“你以后别想再走进咋家的门。”
她:“就为了这点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杀了人!
放了火!
电话那头:“啥叫这点事!你妈我的事,你弟的事,咋不算大事!你得是去了大城市上班,觉得自己水平高了,档次高了,不把家里人当回事了?能得你!”
她好想挂电话啊!
好想!
电话那头:“以后我老了,你要实在不想养就算了,反正给你弟交养老和合疗的事,你必须听我的。”
她:“我不养你,你也没养老金,那你咋办?指望我弟,你亲生的、唯一的儿子养?”
电话那头怒斥一声:“要你管!”接着说:“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想挣钱咋都能挣到钱!我去超市买点便宜的菜,就说是自己地里种的,拿去小区门口卖贵点不行吗?”
她:“咋村哪有那种超市?”
她:“哪有小区?”
说啥胡话呢!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骗人吗?
很-缺-德!
她不敢指责她妈人品糟糕,想试着从其他角度劝她妈打消这个念头:“你说的根本就不现实,咋村去一趟县城多费劲你不是不知道。”
她:“你该不会想着,都七老八十了,还骑电动车上县吧?”
沿途的路,缺少红绿灯,也没啥交警,骑车开车的很多都不好好遵守交通规则。
很危险!
电话那头:“去啥县城?我去市里。”
她觉得她妈傻了。去一趟县城都费劲,还去市里?花的车费恐怕比挣的钱还多!啊?她妈的意思,是老了不住村里,要搬去和他弟住?她想起来上次买的电视,寄到市里一个啥小区,应该是她弟租的房子。
如果她弟愿意就近照顾她妈的话,还挺好的。
可真的愿意吗?
电话那头:“行了,我没空跟你磨嘴皮子,你当我跟你一样闲?我就问你,刚说的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她:“我不能答应。”
真不行!
电话那头:“那你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妈,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爱叫谁妈叫去,我不管你,也不稀得管你,你死外头了都跟我没一点关系!”
她难受地哭了出来。
哭声传远。
电话那头:“哭哭哭,就知道哭。假模假样做样子给谁看哩。你要真有良心,咋不见你听话?”
电话那头没有头了。
她妈含怒挂了电话。
在冬天,在窗户渗着寒气的房间里,被她妈的话激得心中寒凉的她,擦去眼泪,咬了一口已经转凉,还被中医列为寒性食物的萝卜丝。
她觉得一点都不难吃。
一点都不!
比她妈的爱美味多了!
特价菜架子上一块钱一根,1/3根就能做一顿饭的白萝卜,跟她妈给予的爱比起来,显得尤为丰富可口!
她吃了几口,还想着刚才的事,于是拿过手机,改备注,把洋葱改成了昊他妈。
她妈哪是她的妈。
明明就是刘昊的妈!
又吃了几口,觉着改得不好,继续拿起手机改备注。
改成,昊独妈。
(刘)昊(单)独(所有的)妈!
她算什么?
算燃料吧!
它忽然飘来:“我说你长短长点脑子吧。”
她:“啥?”
它:“你那个好毒的好毒妈,怎么可能真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她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吓唬吓唬你罢了。要不了几天,她就会来找你,像你这种天然喜欢自虐的血囊,她怎么可能舍得这么轻易放过?她又不是以后不需要吸血了,要真断了关系,她找谁吸血去?放心,不吸干你,不吸死你,她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啊?”
有道理!
她对于她妈要断绝关系的担忧被这个残忍的事实驱散了!
它:“傻缺。”
她:“啥?”
它:“都快被吸成干尸了,居然还期待能被吸的再干一点。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她:“我不想断绝关系。”
很不想!
它:“我统计了一下你的3个爱好。”
它:“做大梦。”
它:“吃臭屎。”
它:“当干尸。”
它:“别白费心思反驳我,我不接受任何反驳!我要是连这个都看走眼了,那我这两百多年岂非白活了。”
她:“我做啥大梦了?”
它:“你的作家梦,不就是做大梦吗?”
她囧了。
她最近又在考虑,如何当一个好作家。
她在创作上多了很多想法。
她会努力的!
她知道它说的第二个,是她男朋友,纠正:“我男朋友或许是不完美,但也没那么差。”
它:“我要走了。”
她:“干啥去。”
要忙啥事吗?
它反问:“不走,难道在这听你给一坨屎洗白平反喷香薰?”
它:“恶不恶心啊你!”
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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