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海面平静得像是从未有过风浪，海豚群奋力摆动尾鳍，叽叽喳喳地围上一艘游轮，丝毫不畏惧眼前庞然的大铁块。
阮嘉科甚至感觉他们被骂了。
骂得还挺脏。
刚被训斥的负责人不敢再掉链子，连忙让人下海把凌亦辰的‘美人鱼’——
不是。
连忙让人下海救援。
阮嘉科脖子伸得比刚刚听海豚叫声的‘大爷’还长，如果不是凌亦辰妨碍他的发挥，还能伸得更长。
是个金发少年。
很漂亮，虽然被海水泡得有些浮肿，也能看出的漂亮。
救生员看着五大三粗，动作却出奇地温柔绅士。一手托住膝窝，另一只手绕过脊背，稳稳环住瘦削的肩胛。起身时，下意识偏过头，让对方的额角靠上自己的肩头。
将人稳稳从救生艇上公主抱下来。
阮嘉科：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你们打算靠这个画面吸引什么类型的玩家？
系统沉默两秒回答：这是游戏设计师的人文关怀。
阮嘉科：奖励大气一点，是最好的人文关怀。
系统：……
“阮少爷，你来看看吧。”救生员抱着人往阮嘉科走来，“呼吸心跳都很微弱，体温过低，我觉得是失温了！”
人群自动往两边退去，给阮嘉科让出一条生命通道，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通道两端。
CPR急救他用模型练了几百遍，早已烂熟于心。
现在对象只是从模型变成一个男生罢了。
没什么不同。
第一步，先把胸口的衣物解开。
两手交叉互扣，在胸骨三分之一交界处以每分钟100到120的频率垂直按压。
一、二、三、四……
按压三十次。
确认口腔无异物。
一只手放置于前额，用力下压使其头部后仰，另一手食指与中指放在下颌骨下方，将颏部向上抬起，开放气道。
阮嘉科一边动作，一边心中默念：每次吹气应持续1秒以上，通气量以患者——
患者堵住了他的嘴。
说是堵住有点夸张。
脸上的手并没几分力气，只是虚掩在他的唇上。阮嘉科被定在原地，按住头部的手滑脱了，只剩两根手指抵在对方下巴上。
对上他的眼睛，阮嘉科大脑空白了一瞬，任由脸颊被对方的手捂着。他的眼睛很亮，玻璃球般透亮的瞳孔纯黑里混杂着些许深棕。
像顺顺的眼睛。
顺顺是他养的一只流浪猫，狸花和三花的混血。
一旁的凌亦辰拳头都要攥出印子，再没人阻止这个局面，这位霸总怕是要天凉王破了。
负责人抱着条浴巾，一个箭步上前在阮嘉科身边蹲下，屁股往他的方向挤了挤，拉开两人的距离。
动作干脆利落，边把少年捂在阮嘉科嘴上的手裹进浴巾，边捏着嗓子关切问道：“这位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也不管对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刚刚是我们老板凌氏总裁派人救了你。看你还很虚弱，我先让人带你去休息。”
负责人说着话，三两下把阮嘉科推回了凌亦辰身边。
少年看了看凌亦辰，随后目光又落回阮嘉科身上，开口道：“多谢，我叫池舟。”
“阮嘉科。”
说完，两个人扶着少年进了船舱，阮嘉科食指挠了挠耳尖，耳括的表皮泛起淡淡的粉。
凌亦辰问：“冷吗？”
他摇头：“有点痒。”
负责人领着池舟进了船舱，身影消失在舱门中。
安静了几秒钟，大家都在以一种认为别人听不见，其实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议论起来少年的来路。
每个人都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说什么的都有。
但阮嘉科还是被其中一个女生震惊到了，她说：“爸爸，我想把他包了。”
阮嘉科：这真是邪了门。
系统：这是我们满分角色好感度带来的效果，当你的角色好感度刷到满格时，也能得到这样的效果。
阮嘉科：没这个必要了。池舟也是测试玩家吗？他为什么角色好感度是满分？
系统：他是我们游戏的第一位测试玩家，他进入系统时角色好感度就是满分。
阮嘉科：为什么，他充钱了？比资本还特权。
系统：这是玩家**，我无法透露。
阮嘉科：……我压根没有很想知道，你真的很装。
系统：现在为您结算奖励。
积分 50
短时美颜卡 1
短时记忆卡 1
关键信息提示卡 1
短时体能增长卡 1
角色好感度 8
一连串的奖励提示音惊呆了阮嘉科，这还是他认识的抠搜系统吗？
阮嘉科：铁公鸡变性了？我没做什么都给这么多。
系统：请不要人身攻击系统。
阮嘉科：你又不是人。
系统：此次任务并非主线任务，属于意外事故，为了赞扬玩家助人为乐的精神，所以有额外加成的奖励。
阮嘉科：这样的意外可以多来点。
客房分布游轮的第三层，理所当然阮嘉科被安排在凌亦辰的隔壁。
狭长的走廊，服务生在前方引路，阮嘉科和凌亦辰沉默地并肩走在后面。
走廊的冷气很足，他的外套早在风暴中湿透，湿冷的布料贴在肌肤上，迅速带走皮肤表面的热量。
服务生将两间房门打开，递出房卡光速闪身。
两个房间大门敞开，凌亦辰单手插兜睨着阮嘉科拦住他的去路，唇角绷得很直。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在做什么，让人一直关注你而已，没有跟踪你。”
“有什么区别吗？”阮嘉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凌亦辰猛地蹙紧眉头，别过了脸，他知道这是凌亦辰的偏头痛犯了。
“我去给你拿曲普坦。”
凌亦辰的偏头痛是遗传性的，对温度、湿度、光线极其敏感，刚刚那么大的风雨，他的偏头痛必然发作。
阮嘉科从房间拿出药，将药塞进凌亦辰怀里：“睡前吃。”
礼貌地关门送客，也不管门外的凌亦辰是何反应。
游戏是在玩家睡眠时进行的，时间流速是现实世界的三倍，在八小时达到现实世界24小时的效果，所有事物的速度都是现实的三倍。
既然身体本身在睡眠中，游戏世界里阮嘉科就没有必要睡觉了，又能白赚8小时。他从行李中掏出一根黑色的线，往台灯的柱子上一缠，手指挑起细绳、缠绕，动作不断往复，形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结。
他再抬起头时，落地窗外的天泛起一层墨青，像被稀释的墨汁。
日出将至。
海风带着冷意却温柔，深吸一口，仿佛喝了口薄荷海盐汽水，冰凉还冒着泡。
阮嘉科倚着栏杆，透着海雾曙光映在海面是淡淡的粉色，像显微镜下平滑肌。肌肉根据结构和功能的不同主要分为，心肌、平滑肌、骨骼肌。
平滑——
“哗——”
左边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打开。
是池舟。
比太阳更先出现的是它的蛋。
池舟侧头看见他，迈出的步子一顿，冲他弯了弯嘴角算是打招呼。
“昨天谢谢你，醒的时候脑袋不太清醒，做了什么你别太在意。”池舟再次提起昨天心肺复苏的事情。
“没事没事。”阮嘉科想起自己被捂住的嘴，当时一心回忆急救要点顾不上其他。现在又提起，尴尬感加倍涌了上来，差点在原地打了两只海豚当坐骑。
“我没想到你也是玩家，还以为是游戏剧情没提到的任务对象。”
两句话，又陷入了沉寂。
阮嘉科是个慢热的人，不习惯和人找话题，但对于池舟他实在好奇。
“昨天傍晚我在海岸看见你了。”
听到他的话，池舟眉峰一挑，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
“摩托艇被风浪卷走了吗？我看你那时候骑艘摩托艇往海里去。”
池舟望着远处的海面：“是啊。我一直往前骑，一直往前，越往前风浪越大。最后一个大浪打翻了摩托艇，再睁眼就看见你了。”
“一直往前，你打算去哪里呢？”阮嘉科接着话头问，说完才察觉这话探究欲太强，随口扯了个玩笑，“去找你的太阳母亲吗？”
池舟眼神有些错愕又不解地看着他：“嗯？”
“不顾一切往海里冲，又是这个发色，就像那个……”阮嘉科想起自己的脑洞没忍住又笑了，感觉不太礼貌强行撤回，挡住嘴巴含糊道，“太阳下的蛋。”
“……”
说错那么多话，也不差一句两句了。
声音太小，池舟侧耳仔细分辨清楚后表情像被冻结，无奈道：“我十岁的表侄都不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阮嘉科回避池舟的视线，反手捂住下半张脸，强忍着肩膀的颤动，低笑声从指缝漏了出去。
莫名其妙。
明明没什么好笑的，明明他的笑点很高。
这怎么就忍不住呢？
哪里有笑点了？
池舟：“别忍了，你抖得船都晃了。”
他掐住大腿：“……我忍得住。”
深吸，慢呼，静心。
看看海，看看云，看看太阳……
危险，不能看。
那看看右边房间的阳台，凌亦辰房间的门窗紧闭。
没什么意思。
那再看看左边……
阮嘉科用余光瞥向左侧的池舟，他身量很高，大约比自己高几厘米，站着的姿态松弛却有着少年独有的不可一世的气质，一头蓬松的金发夺目又张扬，碎发下是像顺顺般的眼睛。
阮嘉科：系统，截图。
系统：？
阮嘉科：把我现在视野里的画面截取下来。
系统不懂，但照做。
游轮慢慢靠近码头，一辆辆豪车早在外面排起长队等候。
医务员彻底醒了酒，知道自己醉酒误事被凌亦辰发现，试图做些什么挽救自己的饭碗，大清早拽着完全恢复的池舟从头到脚做了全套身体检查。
船完全靠岸，检查才进行到量血压这一步。
阮嘉科低头刷着手机，下船之前池舟主动提出加联系方式，游戏中的消息软件和现实中的基本一致，可以语音视频聊天，表情包很多，还有朋友圈。他点开池舟的朋友圈主页。
发的大都是他玩极限运动的照片。
跳伞、滑雪、跑酷、蹦极……
在游戏里挑战人类极限呢。
他垂头跟在凌亦辰身后，一门心思在手机上，压根不知道凌亦辰早就停了下来，直直撞上了前面的双开门霸总。
“你到底在看什么？”凌亦辰的双开门宽肩转了半圈，视线往阮嘉科的手机上瞥去，阮嘉科手速很快，按了熄屏键。
阮嘉科食指虚空对准凌亦辰的鼻尖，拽到没边地警告：“少管我。”
凌亦辰不怒反笑，攥住他的食指，往前一拽，两人的距离霎地拉近。
“你越是抗拒，我越是想控制你。”凌亦辰笑得骄矜，微微矮身与阮嘉科平视，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脸上的每个表情。
自恋型人格障碍。
应对自恋型人格障碍，应保持冷静，设定清晰边界，避免正面挑战其自尊，避免直接批评和否定。
阮嘉科堆起笑容，声音平和轻柔道：“控制你大爷。”
当自己属遥控器的呢？这也要控制，那也要控制。要不是为了任务，他怎么可能任人摆布被来参加什么游轮派对，早掏手术刀教教他基本社交礼仪了。
凌亦辰嘴唇微张还想说些什么，忽地视线偏离到他身后，他顺着看去。
一位看着四五十岁的太太笑着朝他们这边打招呼，这太太的穿着打扮和其他富太并无不同，却让人觉得很违和。她的骨架比一些清瘦的男性还要宽大，粉色毛呢面料的套裙紧紧圈住她的身体，走起路来步伐很小，仔细看还有些轻微的跛脚。
“凌少爷，好久不见。”太太说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但还是能听出些南方口音。
凌亦辰对人总是一张冰块脸，见凌亦辰没理自己的想法，她转而笑容殷切地看向阮嘉科，“你是阮医生吧？”
“我还只是个大五的学生，够不上‘医生’这个称呼。”
“阮少爷别谦虚了，昨夜你一连救了两个人的事传遍了。”她说完拍了拍脑门，“都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肖捩想的母亲王苡清。昨夜还多亏阮少爷救了我儿子，万一他出了事，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不远处，肖捩想阴沉着脸一副很不自在的模样站着，时不时往这儿瞥一眼，又装作没事人一样转开。
王苡清拿着一张名片，从包里掏出个信封一同递给他，“这是贝尔森乐团的门票，你一定收下，不要嫌弃。”
“要是别的我还不好意思收下，但这份礼物我无法拒绝。”阮嘉科收下信封，面带微笑道，“虽然我艺术水平有限，但贝尔森乐团的门票有多难得还是知道的。”
能看出王苡清很为肖捩想而自豪，阮嘉科的话听得她眼睛都笑出了褶：“刚才阮少爷说是大五，马上就要进医院实习了对吧？”
“是的。”
有人小跑过来在凌亦辰耳边说了几句话，再一抬头凌亦辰已经不见了。
“虽然阮少爷家里肯定是早早地规划好了，但我还是得说一句，阮少爷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
肖捩想听见王苡清的话脸色更差了，打断道：“和你说什么，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
“怎么没有。”反驳了肖捩想，王苡清转头和阮嘉科说话，“我的亲妹妹是A大医院的妇产科主任，能帮上你的尽管说，别不好提。”
阮嘉科：“好的。”
“妈，别说了。”
“走了！”
肖捩想几次拽她，都没拽住，最后气得干脆转身和他妈妈分道扬镳，自己坐上车。
“妈妈晓得，别生气了。阮少爷，我们先走了。”王苡清见肖捩想真生气了，连忙和阮嘉科道别追上去，还不忘回头叮嘱，“音乐会一定记得来。”
阮嘉科点头回应。
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凌亦辰坐在里面，垂眼看着手中的平板，修长的手指偶尔在上面滑动。
“舍不得走？”凌亦辰冷言开口道，转而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是凌家老人了。自然知道他家总裁的性子，要真想把阮嘉科丢下哪里还会在这停车。
“你把我带来的，当然负责把我带回去。”阮嘉科打开车门，长腿一跨坐了进去，还要往凌亦辰那边倒腾两下，“往里去点，挤。”
“…… ”
平时呼风唤雨的凌氏接班人之一，不动声色地往里侧挪了挪。
商务车在阮嘉科的公寓楼门口停下，凌亦辰跟着下了车，半靠着车门眸色深沉，目送阮嘉科进电梯。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阮嘉科走出，看见走廊里蹲着个人。
那人蹲在他家门口，弓着背脊将头埋在膝盖里，蜷缩成一团，只露出头顶粉紫色的卷发，身边放着个白色的包裹。
听见电梯开门声，才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看过来。
“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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