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用过饭食，桑绰又休息了一会儿，坐在台阶上赏了会月。
之前在叠衣门，每到夜晚同门总会一起用饭，然后划拳畅饮，她常常躺在于姣姣的肩膀上一起赏月，两个小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八卦。
于姣姣说萧师兄还未回来，也不知这次的任务是否凶险，还有义父怎么样了……
“晏华？”顾夫人扇着团扇走近，也不拘谨直接坐在她身旁，“想家了？”
桑绰点点头，她从来没离开过叠衣门这么久，尤其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互相打趣的样子，她脸上虽在笑，心里却是苦涩的，也不知桑昀此刻在干嘛，定还在屋顶上坐着发呆吧。
“放心吧，卫将军和卫夫人定会平安的，也很快会回京都与你团圆。”
顾夫人一脸笑容，以为桑绰在担心远在战场的父母，于是两只手包起了桑绰的手，桑绰顿觉温暖，她收回思绪注视着面前和煦如风的女子。
“既然来了，一起去泡温泉吧。”
顾夫人将桑绰拉了起来，“这山庄依山而建，泉水又有疏解疲劳的好处，你带着祁臻晨练多日，也是辛苦，睡前泡一泡，也能睡得更香。”
桑绰跟在顾夫人身后，在婢女的侍奉下缓缓褪下衣衫，温泉不大，容纳两人却是足够。
她从未与旁人同裕，更别说女性长辈，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月下，温泉雾气氤氲，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绰被温暖的泉水包围，疲劳一扫而空，她暂且将任务忘却，嘴角久违的露出笑容。
顾夫人时不时搭几句话，桑绰也笑着回她。
“你觉得祁臻这个人怎么样？”顾夫人撩起水往肩膀上缓缓倒下去，随意开口，“我瞧着近日你们常常在一处，关系甚好，你对祁臻印象如何？可有改变？”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但桑绰却噤了声，替嫁之前她一直以为付祁臻是个只知撩鸡逗狗的闲人，对他的印象也仅仅是几次转身的错过——她想去坊内捡他扔的金豆。
与付祁臻约法三章后，桑绰知晓他对心上人的情谊，内心是真情实意的敬佩。
纵然在梨花镇的时候，自己拜他所赐受了不少罪，但两人互相陪伴，生活也多了许多乐趣。
不知为何，桑绰忽然想起七夕夜那个意料之外的吻。
当时，她说她并不在意，其实是假的。
第一次被别人吻，怎会不在意。
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付祁臻在她心里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纨绔，是难得的朋友。
桑绰盯着泉水泛起的层层涟漪，眉头渐渐蹙起。
在顾夫人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到桑绰小声说了一句：“他很好。”
“哪里好？”
顾夫人乘胜追击问道，她心里虽然希望付祁臻能与心上人终成眷属，但相处下来又觉得卫晏华与他很合适，况且……她早就发现付祁臻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自从梨花镇回来后，付祁臻甚少提起石榴姑娘，上次她说有石榴姑娘的下落后，他的神色也很怪异。
桑绰思索片刻，抬起头认真说道：“他长得很好。”
这并非恭维之语，付祁臻确实生得极为俊美。
付祁臻在京都时整日一身锦衣华服，站在人堆里就格外显眼，但他周身并无商贾之风，也无官家子弟常见的奢靡风气。
他的五官精致十分柔和，桑绰此前还奇怪，付祁臻不爱读书，却颇具书卷气，即便身着麻衣布衫，眉眼间的贵气也难以遮掩。他身子不似练武之人那般孔武，可站在身边，桑绰就会觉得安心。
“还有……他为人也很好。”
桑绰嘴角轻轻弯起，付祁臻平日常常惹她生气，时而又像个小孩子一般，让她哭笑不得，但遇到不公之事他愿挺身而出，若她陷入危险，也会主动相救。
相处之后，她也渐渐懂得，为何一身正气，君子秉性的袁疏会与身份性格经历完全不同的付祁臻相视莫逆。
“更重要的……他对待感情很认真。”
“噗通。”
桑绰正在沉思，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东西落水的声音。
顾夫人下意识瞥了眼右边，打着掩护：“许是刚才那侍候的老妇不小心将什么掉进去了，无妨。”
桑绰点了点头，收回视线，继续道：“顾夫人，付祁臻有心上人，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与他是好友，是兄弟，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他的。”桑绰停了停，补充道，“他也不会喜欢我的。”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落水声，比上次声响更重。
“这是桶掉进去了吗？”桑绰取了块帕子擦了擦脸，“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顾夫人与桑绰整理好衣衫先后离开，正好碰到付祁臻架着付容升的手臂从另一处温泉处走出。
“哎呦喂，这是怎么了？”顾夫人忙上前看了看，轻拍了下付容升的脸。
付祁臻喘着气说：“没事，只是酒喝多了，睡会儿便好。”
“又背着我喝酒。”顾夫人嗔怪道，“那快些回去吧，让他在马车上躺会儿。”
将醉酒的付容升一起扶至马车内，桑绰便自告奋勇地做到前面准备赶车。
“晏华，快进来吧，在车内歇息会儿。”顾夫人呼唤道，“外面凉，你刚泡完温泉别染了风寒。”
桑绰笑了笑：“无妨，许久不赶车还有些手痒呢。”
“那怎么行呢？祁臻？”
付祁臻应了一声，知晓母亲喊他何意：“您陪着我爹就好，我和晏华一起替你俩赶车。”
此番出游主打的就是一个自力更生，所以并没有带侍奉的人，付祁臻暗自偷笑，今夜若想按时回府，他必须陪在她身边。
桑绰牵起缰绳，驾起马车，可一路上总觉得身旁一道灼热的视线始终盯着她瞧，让她坐立不安：“怎么了？”
马车绊了一下，付祁臻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缰绳，侧头看了她一眼：“你那日，为何去父亲的书房啊？”
桑绰一愣，等待许久的拷问终于来了。
付祁臻知晓她寻令牌，这一点无须遮掩，可付容升是当朝首辅，书房里都为朝中要务，丝毫不慎便会被安上细作之名。
他问话时声音刻意压低，显然不想被马车里的人听见，桑绰深呼了口气，坦言道：“付大人或许查到了令牌的下落，我想去看一看。”
付祁臻知道她没撒谎，了然地点了点头，顺着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桑绰抿了下唇，付祁臻忙着看路，并未发现她这动作，桑绰欲言又止，想到那封有叠衣门印记的信，终是轻轻说了句。
“没有。”
*
老夫人刚从金府回来，在院里散步逮到几人，无视桑绰，抓着付祁臻的手就往屋子里走。
桑绰并未在意，默默跟了上去，脑海里却是方才付祁臻的问话，也不知自己的回答他相信了没有。
老夫人将付祁臻按到圈椅，迫不及待地开口：“快快快，我等了好久了，快来陪我玩。”
付祁臻看向一旁的桑绰，老夫人脸色一变，主动问：“你会飞花令吗？一起吧。”
桑绰怔在原地，摇了摇头，旁边的付祁臻则心里了然，怪不得她喜欢文人书生，人往往倾慕于自己不会，他人却擅之事，缘由在此啊。
老夫人震惊抬眼，付祁臻冲她使了个眼色，老夫人收回不满，又问：“书法总会了吧？”
桑绰依旧点头，她那手别致的字，还是别拉出来丢人现眼了。
老夫人却是满脸疑惑，她仔细打量起桑绰：“卫家女儿不会吟诗也就罢了，你母亲一手好字，怎么？没有教你？”
桑绰被问得后背一凉，她看了眼远处焦急的灵犀，她自小字丑，桑昀请了无数先生都无法挽救，为了隐藏身份，她只能冲着老夫人笑了笑，打算浑水摸鱼。
老夫人抿了口茶，心中对她存疑，随口问道：“那你最擅长什么？”
这话问倒她了。
多年来，桑绰四处接碎活，要说会什么，其实什么都会一点，只都是些假把式，实在容易露馅，还是少做就少错吧。
至于万叶无风，那是提都不可以提。
除此以外，她最擅长的……应该是做饭？
“我会杀鸡，宰羊，杀鱼，宰猪，相比较之下，叫花鸡算是一绝，要尝尝嘛……”
祖孙二人再次沉默，于是，本该风雅地坐在屋内对对诗句的三人，此时转换战地，挪步厨房。
桑绰从鸡笼里挑出一只肥硕的母鸡，双手径直提了起来，放血拔毛的场景吓得老夫人赶忙伸手遮住双眼，却又忍不住透过指缝窥视。
不知何时，付容升与顾夫人也一同站在厨房门口，伸长脖子观望着。
过了一会儿，桑绰慢慢敲碎泥土，将荷叶掀开，鸡肉表面金黄，皮还微微泛着焦色，一股香味瞬时充斥着整个房内。
老夫人满脸陶醉：“香气浓郁，叫人胃口大开，这道菜叫什么？”
“叫花鸡。”
“怎么取个这名字？”让她想起两人刚回府似的模样。
老夫人嘴上这么说着，但手却诚实地伸进盘子里，“不过鸡肉鲜嫩多汁，又有荷叶的清香，味道不错。”
顾夫人与付容升啃着鸡肉，也面露赞叹：“晏华，太厉害了！尤其是杀鸡时，颇有你爹卫承的英勇”
桑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拿了一块鸡肉放到付祁臻嘴边：“给，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吃肉吗？终于给你做了，尝尝？”
付祁臻笑了笑，低头直接咬了上去，汁水在舌尖散开，味道甚美。
他急忙从盘中拿起一块，递到桑绰面前说道：“快尝尝，不然要被他们抢光了”
桑绰也不客气，离开时唇瓣却不小心触碰付祁臻的指尖。
这天夜里，付祁臻辗转反侧。
指尖传来微热，双颊被烤得粉红，脑中不断回忆桑绰同顾夫人说的话，心乱如麻。
床上之人已然入睡，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仿佛在撩动他的心弦。
付祁臻侧身，远远凝视着桑绰的容颜，心中忽觉平静。
那就做朋友吧……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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