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刻钟前，马车刚出长街，付祁臻望着街边酒楼所挂的旗帜，忽地愣了愣：“我这记性，居然忘了拿酒。”说着，他便让车夫调转车头。
从门口小厮口中知晓付容升刚刚回府，付祁臻便想从他那里顺坛好酒给金逍遥尝尝。
怎料付容升回府后直接去到书房，付祁臻追了进去却在门外闻到一股香味。
香味很淡，但很熟悉。
他立刻出声唤付容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拿了佳酿便去了锦楼，路上却思忖着。
那香味他认出，是卫晏华身上的，可卫晏华为何会出现在付容升的书房内？他不得而知，或是有自己的道理吧。
*
金逍遥这家伙人小瘾大，喝不了几杯就醉得双眼迷糊，偏偏他又好酒如命，付祁臻自是宠着他。
“知道的看到你在晨练，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你着魔了。”金逍遥望着付祁臻瘦削的下颚线，可惜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之前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多了三分精致，却少了三分淘气。”
金逍遥一边喝着他带来的美酒，一边打趣他：“付少爷曾言，坚持不了就放弃，如今……”他啧啧两声，“女人，真叫人烦恼。”
付祁臻不甘示弱，喝了金逍遥一杯雨前龙井，喟然长叹：“我如果不强迫自己坚信这师徒身份，早已深陷其中。”
“师徒？深陷其中？”金逍遥思索了两下，“你与卫晏华？”
付祁臻点了点头，金逍遥却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你们这算哪门子的师徒，顶多视作夫妻情趣。”
金逍遥已有几分醉意，他瘫在地上，双臂展开闭目养神：“说实话，在梨花镇待了两月，你们就没有什么突飞猛进的关系？”
“比如？”
“比如，一起游玩，同床共枕，拥抱亲吻……”
付祁臻面色一热，唇上仿佛又感觉到乞巧那夜的柔软，不禁伸出手轻轻抚向双唇。
金逍遥抖着腿，斜眼笑着瞧他，心知肚明，于是继续问道：
“那有没有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小秘密……
付祁臻衣衫下的长腿一凉，桑绰帮他赶走羊时英勇的背影似在眼前。
金逍遥睁开了眼，望到付祁臻发愣的呆样，心下一明，这家伙，陷入爱河而不自知。
“这还不是两口子？”金逍遥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无论你作何选择，兄弟永远支持你，需要前辈指导的时候也尽管同我讲，不吝赐教，放心吧。”
“不过。”他挑了下眉毛，“女人，还是在身边陪在自己的最好，男人也是如此。”
“所以付祁臻，你还是忘了石榴姑娘吧。”
笑声一停，屋内一片安宁，静寂地令人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付祁臻是在两年前遇到她的。
一见钟情。
石榴姑娘常戴面纱，设了替人写信的小摊，一手妙字甚是别致。
没几日小摊就消失了，但他捡到了石榴玉雕。
听旁边的小摊贩说，常见她戴着，后来，他打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她。
再后来，便是韶安郡主威逼，非要下嫁于他，他不愿成婚，便想了个馊主意。
在锦楼连扔三日金豆，荒唐行径被言官直接告到陛下面前。
此事不仅人尽皆知，还被朝廷上付家的对家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他也变成了京都最有名的纨绔。
好在，太后也得知此事，不忍亲女下嫁，便收回成命，但不久后传出付卫结亲的消息，太后替女不值，又想出清明成亲的法子出气，他倒是不在乎，只是恨自己逃婚不成反被抓。
如今……
“祁臻？祁臻！”
金逍遥唤了付祁臻几声也未答应，于是用手臂撞了下他，“想什么呢？”
付祁臻面色沉重，静静抚摸着掌心中的石榴玉雕，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面色坚定。
“你说得有道理。”付祁臻深吸了口气，“与其抓住虚无缥缈的影子，不如珍惜身边的人。”
可是……他用师徒绑紧自己的心，她对自己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毕竟，当日言之凿凿说要和离的人是他啊。
*
翌日。
付府上下忙着准备马车，安排主家出游事宜。
付家主母顾夫人念叨儿子儿媳在乡下过了一月，甚是辛劳，便做主带上全家一同去山庄游玩，泡泡温泉舒缓心情。
老夫人与金家夫人相约去城郊拜佛，付容升便将母亲暂时托付给金家看顾。
在他们商量游玩计划的时候，桑绰却惦记着那封没有看到内容的信，她瞧着几人兴奋的样子，纠结寻个合适的机会插嘴，可当她小心翼翼地出声想留在府内时，付祁臻却打断了她的话语。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好了。”
桑绰愣了愣，她怎么直接应下了呢？付祁臻忙前忙后指挥小厮搬弄行李，桑绰则拽了拽付祁臻的衣衫，试探道：“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付祁臻转过身，略显失落：“你……不愿同我去？”他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嗓音却满是不解和恳求。
桑绰心里不忍，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在书房，自己怕是早就暴露任务被赶出付府了。
她静静望着付祁臻的眼神，里面却夹杂了些难以言明的情感。
“不是……”桑绰挪开视线，“我们都走了，你二弟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付祁臻松了口气，左不过只去几个时辰，应当无碍的、吧，“要不带上一起？”
一旁的灵犀适时凑了过来：“少爷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小羊的。”说罢朝桑绰眨了眨眼，桑绰无奈一笑，只得点了点头。
*
清泉山庄位于京都城郊，京中贵族子弟闲来无事常来此消遣游玩，附近亦有农庄和土田，有许多公子常被长辈派遣过来学习耕种和农桑。
若那晚桑绰手中的地图没有拿反的话，他们本该去的就是这里。
“咕咕咕……”
一下马车，一群母鸡撅起屁股，大摇大摆地从众人面前追逐跑过，丝毫不怕生人。
年轻公子在后面追着喂食：“别跑啊，快吃饭，别跑了……”金黄的玉米一把一把地往前洒落，母鸡跑得飞快，公子边扔边追，气喘吁吁。
桑绰目瞪口呆，京都果真不同，连消遣娱乐的方式都如此独特。
她一转身，发现付祁臻不知何时已经躲了起来，付容升也躲在顾夫人身后，还拿着她的团扇挡着头。
待母鸡跑远，父子俩才伸出脑袋，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敢情付祁臻怕鸡这事是遗传啊。
桑绰再次感叹，与顾夫人也对视了一眼。
一行人在山庄附近逛了逛，天就黑了，于是来到厨房准备找些饭食。
每一拨客人都有一处温泉，附近有客房，亦有菜园和厨房，所谓农家乐，便是自己摘菜自己做。
付祁臻翻了翻橱柜，找出一包面粉，又瞧了瞧菜地里种着野菜，兴冲冲地拔了两根葱：“我们可以做菜包，再去找几枚鸡蛋，就有主食了。”
桑绰撩起衣袖，帮忙和面，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是……你不是不爱吃素包吗？”
“鸡蛋不算荤的吗？”付祁臻很有干劲地摘着菜，一身华服的他手上沾着泥土，笑容却格外开心，桑绰瞧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在梨花镇的日子。
不能再想下去，之后便是她险些误食水仙的事了。
桑绰一边和面，一边调侃：“你怕鸡是遗传，那怕狗也是吗？”
付祁臻切着野菜，回怼道：“谁还没有个害怕的东西了？知道我怕鸡还让我去拿鸡蛋，活该你被那年轻公子缠住，早知道不救你了。”
刚刚两人去捡鸡蛋，桑绰在一边等候，方才追着鸡喂食的年轻公子肆意地打量桑绰，让她很不舒服，还说自己姓刘，身份贵重，她惹不起，差点就要动手动脚，若不是付祁臻及时赶到，那公子也不会善罢甘休，急忙走开。
可惜，付祁臻没看到他的脸，不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不然，按照桑绰的性子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菜包好了。”付祁臻乐呵呵地端着过来，“快尝尝。”
付容升一脸意外，迫不及待伸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烫烫烫。”忙喝了杯茶，嘴里还不忘夸奖，“祁臻真是长大了，都会做饭了，还做得这么好吃。”
“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晏华也帮忙了。”付祁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母亲呢？”
“来了来了。”
顾夫人端着一口小锅慌忙地放在桌上，她两手摸着耳朵，热情地说：“也尝尝母亲的手艺。”
她慢慢揭开锅盖，付祁臻一脸期待地盯着，热乎白气糊了他一眼，等看清锅里的东西，付祁臻不由呆愣在原地：“母亲，您在厨房忙活半晌，就做了一锅白饭啊。”
“没品味，没眼色，没见识！”付容升瞪了他一眼，“这是你母亲熬的粥。”
桑绰诧异地张大嘴，付祁臻拿筷子戳了戳米饭表面，比寻常白饭软了些，但说它是一锅粥，实在牵强。
“晏华就不吃了。”付祁臻直接替桑绰拒绝，“父亲代表我们就好。”
“他们不吃，我吃，没品味。”顾夫人用汤勺盛了满满一碗递了过去，付容升继续道，“最简单的食材才最能展示做饭人的手艺，吃东西的人吃的越多最能表达对做饭人的爱和感谢。”说完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对面，“祁臻，你说对吧？”
桑绰同情地看了过去，付祁臻呵呵一笑，坚定拒绝：“父亲，道德绑架在我这走不通。”
付容升叹了口气，倒了杯酒：“如此美味的米饭，须得美酒相配。”
“这酒一看就不好喝。”付祁臻笑嘻嘻地将酒拿走，“晏华做的榴花酒很受欢迎的，用来配母亲的白粥最合适。”
至于他，还是喝点茶吧。
“这榴花酒与京都的酒相比，别有一番风味儿，你一喝酒就醉，是享受不到了。”付容升打趣道，付祁臻则倒了一排茶晾着，忽地问起：“咱们来这儿得花多少银子？”
顾夫人将掰了一半的菜包递了过去：“山庄是太子开的，也不贵，一次约莫每人十两吧。”
付祁臻听到十两时，心在滴血，听到每人十两，心被抽干。
他得没日没夜地在当铺掌眼两年才能攒够。
付祁臻盯着面前还不如他炒的菜默默摇了摇头，将剩下的白粥吃了一干二净。
“你很饿吗？”
桑绰指了指面前的空碗，好心地又盛了一碗，“给。”
“不对。”付祁臻瞧着桌子上熟悉的白饭和野菜，又抬眼看了眼桑绰，忽然回过神来，“我现在是付少爷，吓死我了。”
至于这白粥……嗯，他父亲爱喝。
付容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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