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香梅心神不宁坐在招商办接待室里，不用旁人提醒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很反常。可她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那份规划图让她再次感到上天的垂怜，能不能再前进一步就看这次。
女子握着丈夫伸过来的手用力按了按，内心平静不少，她长吁一口气扭了下脖子，沉稳坐在木椅子上安静等待。
红木书桌上盖着一层墨绿色呢布，再盖上一层厚重的白色玻璃。玻璃盖下压着一些私人照片和报纸剪影，桌面上的钢笔墨水瓶还忘记拧上盖子。几摞文件袋扔在桌面上，白色的文件绳粗暴绞了几圈后垂落下来静止不动。
高大景借着起身活动的动作假意在书桌前晃了一圈，偷瞄了书桌上摊开的文件一眼，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个日期数据，他虽然不明白也一一记在心中。
外面传来几声动静，一名矮小偏瘦的男子推开半掩的木门走了进来，他看见屋内两人眼前一亮，语气含笑：“赵老板？昨天开完会回去想的怎么样？”
小两口跟着站起身打了声招呼，看着招商办唐主任先把门板后挂着的外套换上，三人礼貌相互倒了热水敬了烟，一通忙活下来才开始谈正事。
赵香梅细声细语介绍到：“唐主任，这是我爱人高大景，他在机电厂工会上班。我们店的事我可不敢一人托大，这不我爱人亲自来找您聊聊。”
唐主任刚刚还有些松弛的表情略微收敛一点，客气和高大景又相互客套一番，还笑道：“怪不得赵老板你昨天会上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卷发女子表面附和一番，心里涌上无奈。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就因为你是女子说话就不够分量，别人和你谈话时总爱去找你身后的影子。
高大景沉稳点点头，按照之前对好的脚本缓慢开口：
“唐主任，我们两口子昨天晚上商量了一番，觉得这次市中心规划改造项目前景很好。比起入驻我们更倾向了解一下铺面使用权转让的相关信息。”
唐主任眼神一亮，语气上扬几分：“好啊，都是支持我们工作嘛，喝茶喝茶。来给我说说你们看上什么位置，现在项目刚刚启动我们可以选个好位置。稍等我一下。”
这位最近忙到嘴角起泡的领导转身回自己座位找出一个文件盒，打开后大家才看见是一本更详细还带楼层平面图的建筑图。
唐主任把手绘图纸慢慢铺开，又从桌面抽出一支铅笔握在手里，招呼小两口一起来看：“来，先到先得。你们是不知道我的工作多难做，我承诺给你们的优惠条件一定最大。”
高大景接过主任递过来的铅笔，毫不犹豫在图纸上一栋标志为1的建筑楼上画个圈，“主任，我想在1号楼一层沿着十字路口两侧的临街铺面里挑两个。”
刚刚还双眼有神的唐主任笑容一僵，看着图纸摸着自己下巴不说话。
女子看在眼里有些意外：“唐主任你怎么了？这两侧加起来最起码有三四十个铺面吧，这是有什么困难吗？”
主任拿起桌上的茶杯品了一口，手里的笔头敲了一下桌面，他语速放慢笑着说：“你们还有备选方案吗？再说给我看看。”
赵香梅两口子对视一眼，女子伸手把丈夫手里的铅笔拿了过来，有些责怪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看你多不会说话。唐主任，其实我看五号楼沿着新华路这一侧的铺面也不错，您看一楼还有位置可以给我选吗？”
她用手里的铅笔头轻轻点了一下图纸上标号为5的建筑。
唐主任抬了下眉，顿时有些玩味看了看两夫妻。他放下手里的白色陶瓷茶杯，品了品嘴里的味道：
“我是不会做生意，可我看出你们两夫妻是会做生意的。抱歉，你们提的这两个位置的铺面都没法向你们出售使用权，租赁的话应该可以帮你们问问。”
高大景一脸惊讶，他看向前面不似再说假话的人张嘴就想问，可还没发声就被唐主任抬手喊停。
“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但这些位置都不在我可以出售的权限范围内，属于甲方自持。”
小两口当下就有些为难，三人皱着眉头相互对视。
唐主任有些扛不住又不想放过这条大鱼，一拍大腿指着图唤到：“哎呀，这两个位置租不行吗？一定要买的话这五栋里面还有其他楼嘛，每栋好几层去啦，你们再看看嘛。还有备选方案吗？”
赵香梅无奈皱着眉，有些不太高兴在图书翻找着，嘴里也不甘心小声问着：“主任你昨天说的那么好听，我们真的要支持你们工作了，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你要是租我觉得没问题，使用权的话你再看看。”
“我们就想买不想租，实在不行的话，一号楼二层可以卖吗？唐主任你怎么这幅表情啦，这也不行哦？”
主任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次拒绝，他找出二层平面图，有些没底气：“二楼的话，你看看你想要哪个位置，我也许能帮你争取一下。这边是电梯，你是想要这几个吗？一出电梯就能看见。”
“那倒不是，我想要这里。”赵香梅指出图上一处位置，正是离两头直梯最远的中间靠边的铺面。
许是两头不靠岸，这里规划出来的铺面位置很大一块，一铺面积顶两头两个铺面面积。
这下轮到唐主任不敢相信，他连问好几次：“你确定？这处离直电梯最远，正中间是两个水泥楼梯啊，顾客都是冲着坐电梯来的谁爱爬楼梯。小高你同意你老婆想法吗？”
小高黑着脸想了片刻，最后眼里挣扎片刻点点头。
“嘿，如果是这处我可以帮你问问，这处位置不好，单方最低价呢。”
赵香梅笑着摇摇头，“不是一处，它对过去的另一边同一位置那一间我也想要。唐主任，不好意思我再和你确认一下，我们想买使用权不是想租而已。”
唐主任有些震惊，但很快重新打量对面两人几眼，略有严肃点点头：“我明白的，这样吧你们周五上午再来找我一下，我绝对给你一个确切答复。但我却建议你们考虑一下长期租赁模式，或者我们可以签个合同，五年后优先享有续租权利？”
高大景听到周五下意识瞄了一眼墙上的挂历，突然间他想起来刚刚在桌面上看见的一个数字，两相呼应下他一下抓住了关键点。
黝黑男子面上决绝抢着拒绝道：“唐主任，这一阶段我们不考虑租赁模式，实在抱歉！”
“呀，怎么能这么和唐主任说话呢？”赵香梅嗔怪着，连忙对面上不高兴的唐主任道歉：“哎呀他就是这个性子，主任你莫怪，有什么话和我说就行。”
唐主任挥挥手表示没事，送两人出去的时候他悄悄和赵香梅补充了一句：“周五你来就行，我看赵老板你也是可以自己拿决定的人。”
小两口走出办公室，楼道里有几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往返各处，会议室内传来激情澎湃的宣讲，只是内容有点耳熟。
唐主任抓了抓几天没洗的脑袋，嘿嘿一笑：“这不是为了工作嘛。”
怕是整个南宣市有点名头的个体户都被约谈过了。
小两口腼腆笑笑，摆摆手先走一步。两人骑着摩托车拐出院子，兜兜转转几圈又到了拆迁现场。
不知道从哪拉来的电线被人粗糙挂在路边树枝上，快要垂下来之际又被两根木叉子顶了起来，现场除了尘土还有用咆哮对话的工人们。
红色的摩托车停在路边，上面两人并未下车走动，只是停下来看了看，又转头离去。
前一晚，伴随着这一片原住民和施工人员之间抱怨指责的争吵声，赵香梅在路边捡了个树枝在地上把规划图画了个大概。
“大景你觉得1号楼和5号楼才最热闹？怎么说？两楼之间才留了2车道，其余方向可是4车道。”
男子接过树枝这地上点了下，“上下都是4车道，上面是民族大道是省会的门面，政府、法院、人民广场都在这条路上，日常只要有人聚集在路边都要被清场。”
“下面这条大路通往火车站和大学区域，天天堵的不行，天天有红袖章指挥交通。所以我猜——”被人踩过几脚的树枝在中间那条两车道划了一下，“会用公车站台或者停车棚这种引导方式让人流量在这边下车。你还记得阳城的夜市吗？”
“你是说，”赵香梅盯着地上的“工”字看了好一会，眉梢带喜接过树枝点了下上下两个交汇点，“晚上把上下一封，南宣也可以搞一条流动夜市街。行啊，跑多了外省视野变宽啦。”
高大景得意点点头，兴奋搓搓手：“那我们明天就去谈这两个地方的铺面？”
咔嚓—一个陶瓷碗从破砖屋内被人随手扔了出来，砸在离两夫妻不远的路边碎成一块块，陶瓷片上印着的大红色鸡公图案碎在地上，转头就被劳动和其他砖碎铲在木板车上一起拉走。
蹲在一旁的居民中传出一声哭诉：“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鸡公碗！”
“妈妈！妈！快去医院。”
废墟里干活的劳工吆喝声吼起来：“快点干完这点，哥们去买两斤三花酒喝喝。”
“别了，我娃下学期的学费刚刚凑齐，我不和你们去花钱。”
两夫妻站在中间，不管是哭天喊地还是欢声笑语都绕着他们耳朵嗡嗡嗡。好一会后赵香梅哼出一口气，头顶光线刺眼的几瓦大灯照的她面目朦胧，她用力握着手里树枝两端：“这些好位置的铺面……依现在看我们是买不到的。”
“虽然我们也交好了一些人脉，但之前都没听到具体风声。这些铺面的产权我想可能早就被安排好了，最多是给我们几年租赁权，低价让我们入驻带起人气后要不用完就扔，要不租金涨成天价。”
男人伸手拿走女子手里粗燥刺手的枝条，一转身扔进杂乱无章的破砖里，他叹口气：“那不做生意了？”
“怎么可能，”赵香梅瞪了一眼自己丈夫，拍了拍手里的灰尘，声音清脆：“就坏的结果就是只争取到五年租赁权，我们先排练几个方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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