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大地随着轻微震荡。
八月的台风总算把焖了半个月的人们从蒸笼里解救出来,天还没亮大雨就开始下个不停。
早已痊愈的余小琴撑着把骨架松散的黑雨伞,弱小的身子骨顶着风跌跌撞撞往邮政局走去,她的塑料凉鞋里灌满了水走路吱吱打滑,在这南北风转个不停的时候她腿上的旧伤里还有些隐隐酸痛,可这都不能阻止她激动兴奋的心情。
负责发放录取通知书的工作人员笑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她的手上拿着十几个薄厚不一的牛皮信封,看着外面那群落汤鸡年轻人忍不住乐出来:“不急不急,一个个来,都是好孩子哈哈哈。”
“……余小琴,余小琴。”
“诶!”女孩原地跳了起来挥动手里的身份证,急急忙忙上前登记领取,她那擦不干净的手心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小心翼翼也还是弄湿了那份不厚不薄的信封袋。
一旁同样来领取录取书的陌生学生都围了上来,他们虽然并不相识此时此刻也想共享这份人生重要时刻的喜悦之情,
“同学你之前报了几个学校呀?”
“拆开吧,看看是哪个学校。”
余小琴笑的眉眼弯弯,别人或许报了好几个学校的不同志愿,但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女孩子点点头,也想和周围这些善良的陌生人一起分享此时的快乐。她小心翼翼撕开信封双手有些不明显抖动,信封里有一张红色的硬壳折纸,封面写着——岭西省警察学校录取通知书!
风雨渐歇,三四天的凉爽天气随着台风消散慢慢退出城市上空,余小琴收拾好自己在员工宿舍的小房间,有些不舍环顾周围的一切。
外面走廊响起故意发出的走路声,余小琴赶紧擦了擦眼睛,赶在房门被敲响前她先拉开了房门调皮笑着说:“张姐,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
“这孩子,”张姐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头,佯装生气,“怎么能不问清楚是谁就开门呢,光是这一点呀等你开学了教官不骂死你。”
女孩吐吐舌头,侧身让年轻的女警进了门。张姐一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和打包好的行李心下也软了下来,她轻声安慰道:“记得回家好好照顾妈妈,开学以后好好学习以后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察,对了你是被哪个专业录取?”
“经济侦查科。”
张姐点点头,她叹了口气拉着女孩坐在了床边,观察对方神情温柔道:
“欺负你的那些坏人都已经被抓走拘留了,但可能也有一些漏网之鱼,为了保护你和你母亲的安全我们已经和当地妇女协会联系将你们搬离原址。你的那些小伙伴们也已经被妥善安置不用担心,下午我们会派车将你送到新家,以后就好好生活吧。”
余小琴点点头,她难受抽了抽鼻子追问道:“那些坏人收到惩罚了吗?”
“那些坏人干的坏事多了去了,你们家是他们造成的悲剧里面其中之一,我们现在还在审查他们的桩桩罪恶,距离公开审判还要点时间。”
年轻的女警沉默一会,她嘴角微微翘起握住眼前小妹妹的手:“大学时期的生活开支你不用担心,你父亲的赔偿款我们也会加紧时间争取,绝对不是那些坏人说的2000元买一条命。”
“1000……”
“什么?”
“……三哥当时说只赔一千。”
“不会呀,我亲自审的主谋。”
惊讶的四目相对中,余小琴立即猜到了事情的真面目,她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命运的万花筒在被看不见的手操纵。
“如果当时说两千,我妈和我可能就不会闹了……”
——
高白墙,铁丝网。穿着统一服装的十几位女性零星散在篮球场大小的粗糙水泥操场上放风。
层层高墙之外,铁栅栏大门发出笨重移动声,底部滑轮吃力驼着身上的重物撞向滑槽的终点,好不容易露出来的一点外部风景又被挡的严严实实。
放风的数人眼神复杂收回视线,无精打采看着地上裂缝中长出的一根根杂草。而一旁的教学楼内,几十名女子穿着统一服装坐在桌子前麻木坐着手工,每天她们都要完成一定量工作来完成劳动额度,或是组装纸箱或是编制工艺品,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总而言之不会让人感到轻松。
“265号,出来。”一名工作人员站在教室门口冷漠朝内喊道。
几乎下一秒265号就说了一声“到。”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瘦弱的身体有点病恹恹的既视感,手指上布满了做手工课导致的细微刮伤和磨出的老茧,狗啃的齐肩短发此刻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头油味,配上眼角淡淡的淤青狼狈不堪。
265号内扣肩膀低着头从教室最里面走出来,狭窄的通道两侧冒出几句轻飘飘的奚落。
“嘻嘻,那个安越妹又被她室友打了。”
“她被赶到厕所边睡。”
“那个傻货。”
任由这些嘈杂声音钻进耳朵,265号木着脸往前走,在这两个月她已经被打击的不成人形,如同一副行尸走肉。
乖乖伸手被拷上手铐,265号跟着教管员走到了一间独立办公室。
这是一间临时小法庭,常用来对看守所轻刑犯宣布判决书结果。越是靠近这所屋子265号平静的面色开始松动,她的脚步甚至略显慌乱。
旧木桌挂个徽章就是审判台,几名穿着工作制服的公务员神情肃穆,现场走完流程严明正身后大家站在各自应该站在的位置。
面部皱纹如深沟的严肃法官打开桌面上的卷宗,他声线低沉稳重在安静的室内吐字清晰:
“被告人赵艳芳,女,中国身份证显示22岁,违法持有中国及安越两国身份证明……中国籍男子陆伟伪造□□与被告人登记结婚……陆伟使用伪造身份证注册公司实行合同诈骗,非法开采矿产……危害社会治安情节特别严重另立专案办理,你本人辩解毫不知情,但经调查有证据证明你参与部分经营活动……判决如下:被告人赵艳芳……判处有期徒刑三个月,撤销中国籍身份证明,刑期自羁押之日算起,刑满释放之日驱逐出境。”
265号紧绷的牙关一下松弛,肩膀也舒展开,她已经被羁押两个多月,只要再呆这十来天她就自由了!这两个月的折磨和精神压迫已经压断了她引以为傲的脊背,现在一碗稀得能照人的粥和馊了的馒头在她前面,她都已经可以上去和人打架抢食。
一潭死水的心境开始沸腾,那些不甘心与仇恨如喷泉般涌上心头。赵艳芳在工作人员带领下在文件上签字按手印,低头借着发丝掩盖双眼之时她恶狠狠盯着墙上徽章看了一眼。
总有一天……
赵艳芳慢慢走回监室,与来时不同,现在她用欣赏风景的目光看着昏暗还带着霉味的走廊。墙角处一只蜘蛛正在修补破损的蜘蛛网,一吐一吸之间265号抬起自己的下巴,空中不少不怀好意的打探视线黏在她身上,惹来她嘴角一勾。
冰凉的铁栓在她身后落下,一张要睡20人大通铺床出现光线晦涩的屋内。虽然住的是女犯人,但在这种洗澡都需要20个人六分钟内抢2个水龙头的条件下,屋内怎么都不算空气好闻,哪怕内务和东西摆放都很“标准”。
“室友”们已经收工回来,大部分人缺少蛋白质浮肿的脸在小窗口缓缓流进来的夕阳光线下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脸上两个黑窟窿里有好奇,有记恨和不满,就是没有善意。
大家都有各自消息渠道,265号即将自由的消息已经传遍这一块小天地。
赵艳芳收拢了脸上表情,又恢复到生人勿近好防御状态。她两步向前,看见属于自己的休息位置上空无一物,而自己的被子掉在了床位一旁的地上,有一半被子已经垂到了厕所里被进出的人踩的肮脏。
胸前绣着178的女犯人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她特意用掉在门口的棉被擦了擦脚。虎背熊腰壮实体格的178不同于其他人满身麻木,她面部表情可生动许多,脸上带着挑衅和跃跃欲试的期待看着眼前的瘦弱女子。
“呦,这不是安越妹吗?听说你倒是很快要出去了,大家听我的晚上把洗澡的时间留给她好好洗洗,特别是屁股记得洗干净一点哦,265你听到没有。”
265的下唇被牙齿咬出一个白印,眼珠满是血丝凸出眼眶。她想愤怒大叫想上前和眼前人厮打一番,可最终也只是深深吸口气弯腰把被子捡了起来。
周围的人发出嗤笑,眼见没戏看就各忙各的。时不时议论几句x人居然这么快就能离开真不公平。
赵艳芳知道这里的人最后一段时间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甚至有人会为了拖延她出狱的时间故意激怒她发生肢体冲突,宁愿两个人都被关禁闭也要她多留几天。
布满倒刺的手指摸了摸眼角还没散去的淤青,265号沉着脸坐到自己的床边整理被子。她的尊严早在羁押进看守所被强制脱光检查室时破裂,又在进来第一天不愿意对宿舍长低头受到拳头教育时碎成块,最后在她学会像狗一样抢食玉米糊和酸菜梗时变成粉末消失不见。
年轻女子吞下喉咙里的血腥对自己说忍住!忍住了才能出去!
夜晚十二点,小小铁窗外天色墨黑成片笼罩大地,监房内四处响起呼噜磨牙声,从门外定时传来巡逻脚步声,那声音尖锐刺人扎的人心缩一团。
一张大床上睡了二十个人,最边缘的265号半个身子都快可悬空,这让她夜夜睡不安稳宛如酷刑,可今天就不一样。
即使右边厕所的臭味还是一如既往攻击她的嗅觉,即使她身上盖着的被子带着水汽还硬的不行,这些也无法让她嘴角的翘起放下去。265号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里开始给自己重新梳理最近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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