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黑,路边的水泥电线杆上白织灯泡闪了两次,庆祝1985年元旦的横幅被寒风吹的一抽。某公司新建员工宿舍楼门口宣传栏上贴着“1984年度先进员工表彰名单”,第二排第一位是工会主席。
顺着水泥台阶上了二楼,正是刘主席的家,一套带4平米独立厨房的两室半。
屋内欢声笑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亲戚。刘主席坐在套上白色沙发套的布艺沙发上,一件洗得发白的驼色毛衣还别着“先进员工”徽章,他端着破皮的搪瓷杯指着对面坐着的高大景笑道:
“小高啊,我是真不知道你爱人就是我老婆天天挂在嘴边的小赵。哎呀,这两姐妹好的穿一条裤子,你们早该来我家玩啦。”
坐的板板正正的高大景笑着点点头,他今天已经当了一天的工具人,再不会应酬跑了几家下来也有了经验。他嘴里平静说了一句可不是嘛,双手递上一根烟给对方。
刘主席坐着不动,单手接过烟后快速看了一眼,他满脸舒适的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赞叹一句:“好烟。”
人精刘主席子脑海里想了想,这位小高在隔壁厂的风评好像可不怎么样,当然这个风评指的是人际关系处理。中年男人又不着痕迹瞄了一眼玻璃茶几下的布袋,里面的烟酒和小票内容他都心知肚明。
想到对方夫妻诚意满满,贴心的刘主席选择了过年采购和老家亲戚这一安全话题聊了起来。
屋内,刘主席的爱人正在和赵香梅在镜子前搭配她的新衣服。中年妇女一边说着:来就来了干嘛还送我衣服,一边合不拢嘴在镜子前面前看后看。
赵香梅作为风头正盛的女装店老板,反而只爱穿店里纯色黑灰服装,晃眼而过只觉得平平无奇细看之下才能发现服装材质一等一的好。
“想着姐姐今年本命年正是要穿红压身,这不是也要过年了嘛,这件红色的毛呢大衣一来货我就第一个想起你了。果然穿上身后不是我说,整个南宣市都没几个人穿的出姐的风范。”
类似的话赵香梅今天说了不下6次,她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到有点嘴角麻木。
中年妇女顶着一头新烫的卷发得意极了,她双手一插兜愣了一下,口袋里有一个像信封一般的玩意。她满意叹口气朝着镜子里面的年轻妹子小声道:
“你前两天和我说的困难,我回家一想我家男人应该帮的上忙,这事吧你先别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到了三月底他们厂采购部就要有所行动。只是庆祝五一采购的几百件男女衬衫,你确定你可以按时供得出货吗?”
“姐你放心,我既然中标就绝对不会给姐夫拖后腿的。”赵香梅认真保证道:“而且也不会损害我们店会员面子。我和各个单位以及厂矿工会合作的只有基础款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基础款和我们店里对外销售的高级服装就不是一个档次,只是为了给品牌打打名气。不过这也不代表我们的衬衫和裤子质量差,姐你也看见过了——”
卷发女子指了指屋内床上放着的几套样衣,“——这个价格买到这样的衬衫和裤子,肯定不亏。你们找纺织厂都可能谈不了这个价。”
搪瓷扇形灯罩把路灯光线拢成地上的一个个大光圈,两夫妻手挽手慢慢向前走,明明手上已经空无一物,却感觉到肩膀上背着重物。
赵香梅抬头看了一眼丈夫,打趣道:“今天难为你跟着我跑了这么多家,和这些人精打交道累吗?”
“还行,”高大景促狭眨眨眼,“是人精们比较难受,各个都在想安全话题,没一个人和我聊工作和单位上的事。”
两夫妻捂着嘴偷笑起来。
“你和那些超级会员在房间内聊那么久,觉得今天这事能成几起?我们现在给的价格不但没賺,可能还要倒贴运输费,现在看样子他们还不是很满意。”
卷发女子看着大街旁边的商铺,现在南宣市虽然没有形成像阳城那种大规模的夜市活动,但也开始有不少私人杂货店晚上坚持营业和零星夜宵摊出来招揽生意,慢慢的夜晚也有年轻人愿意出来消费。她盯着渐渐有些人气的街头,内心深处的思念浮上眼里:
“以前我妈妈教过我怎么送礼求人办事。今天他们叫我们来,也不会当场答应任何事。而我们来表达诚意,只是为了拜山头。以前我总以为要成为行业翘楚才会被人惦记上,结果我们只是刚刚在本地闯出一点点名气,就被周围各种人盯着,就连小混混都敢上门威胁要我们关门。”
“既然入世了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与其被人盯上被迫让出利益。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各处的山头我都拜一下,只要不亏倒贴点运输费也不怕,店里的女装利润现在可是一半以上。”
两人走在断断续续明暗交接的路灯下,男人侧身看着自己的爱人,心里止不住的激动战栗。赵香梅总说自己是她们家里最笨的一个,可高大景却一直觉得她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他有些患得患失握紧对方的手,急着表现自己:
“我会努力学着和他们打交道,你看我今天后面几家不是表现的蛮好了嘛,最起码没冷场。”
赵香梅有些惊讶看着自己老公,心里千回百转,她温柔笑笑:“你现在已经很棒了呀,现在进货谈价都是老手,没有你我就算有通天本事难使出来。”
她想着:别进步太多,多了人就变了。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相互恭维对方一番,都怕对方跑了。街头三蹦子赶着来拉客的时候,赵香梅故作孝顺姿态问道:“这几天你爸妈带倩倩也辛苦了,这眼看也要过年,我们明天多给她们一些钱买年货吧。”
现在双轨制,老人家可舍不得买市场化价格的东西,没有票的玩意一律不考虑,大家都知道多给的钱只会进了老人的小金库。
男人高兴笑笑,没有出现女子想象中那种兴高采烈。
赵香梅心里嘀咕,男人心也是越来越难猜。
当天晚上,赵香梅听完天气预报知道未来几天都天气晴朗,她连忙把一家人要洗的衣服收拾好,准备第二天带回店里用洗衣机一次性解决。
结果一下从高大景外套内侧掏出两张广告纸。
60w明亮灯光下,卷发女子的眼中出现惊讶和拒绝,但下一秒内心开始算计起来……
楼上那对经常吵架的夫妻又开始新一轮歇斯底里互骂和摔东西,赵香梅面无表情抬头看着天花板,今天晚上看来又要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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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老板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早上7点多丈夫起床的时候,她抱着女儿躺在被子里赖床。要是在结婚前,她通常在六点半就要起床准备一家人吃喝拉撒,没想到婚后反而还能过上几分偷懒的日子。
早餐一家人通常用各种冲饮剂配上水煮鸡蛋,橱柜里也总是准备一些饼或提前一天买好的包子之类。偶尔两个人也会就着炉子煮碗面条打发一下。总而言之,这两个人婚前婚后大变样,现在都不是勤快的主。
通常等到男人上班后,女主人才会慢悠悠爬起来把这二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打扫一下,收拾好自己与娃,以前她会在8点半的时候带着娃去店里走一圈。
可今时不同往日,9点半赵香梅独自从婆家独自赶回店里,现在的她遇到的困难不比刚刚开业时少。
首先是自从大凤二凤离开后,她一直没招到合适的店员。来应聘的小姑娘们似乎还都不太沉稳,一个个主意大得很,一时之间也让老板娘不敢随便定人。
二是……似乎有什么人在暗地整她。
几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穿着油腻腻的喇叭裤,翘着二郎腿坐在店里各处,用着满嘴的粗口嘻嘻哈哈聊着天。如果你礼貌上前请他们出去,他们就会顺从挤在你家店门口抽烟骂娘,所有的路人都会绕道而行还会对店铺指指点点。
如果你说不消费的话请离开门口,那你的灾难就立马降临,他们会用扣满头皮屑的手指拎起你店里所有他能穿上的服装一一试穿过,最后找各种借口说不合适。
唯一能暂时恢复清净的就是找好几个男家属或者朋友来店里帮你驱赶他们,或者请来保安和警察叔叔来批评教育这些小青年。弊端就是只要这些外援一旦离开,你的麻烦就会卷土而来。
女老板沉着脸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白色圆盘闹钟,猜测丈夫应该是被单位的事拖住不能赶来守店,而这些找茬的小崽子们立马就又和苍蝇一般围了过来。
隔壁罗大哥提议找另一群社会青年教训这些人,可赵香梅不这么想。
随着手里红色塑料绳被锋利剪刀一扫而短,老板娘低垂的眸子里都是恶狠狠的怒意。幕后操纵之人是谁根本不难猜,当这家店还叫巧手时,就曾有人说过这一片都是她的地盘。
而如今有人上门屡次骚扰,这就是暗示赵香梅该重新“拜山头”。
握着剪刀的手越来越用力,老板娘板着脸把剪刀尖扎向桌面,一小条刮痕刻在了原本光滑的木头桌面上。让她想想,如果是自己在幕后会怎么写这一剧情,个体户靠开店吃饭,一旦名声受损或者开不了门,自己前面的努力就要前功尽弃。
这是要逼自己主动上门低头抱大腿,还是要等冲突爆发后假惺惺上门摆平顺带“认亲”?
不管是哪一选择,她都不会做。
街道旁边就是人来人往的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而翘首女装店的门口就没人敢经过。一条街的商铺都半闭着门不想惹事,收保护费这种事由来已久,以前翘首女装是有人罩着自然没人来找麻烦,其他人经历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少吗?
突然,发动机的轰鸣声骤然出现,一辆北京212绿色吉普车加数辆三轮带边斗摩托车从天而降。车身上的蓝白漆和一脸严肃的执法人员让周围人瞬间知道他们的身份,罗氏饭店的男老板情绪激动跑了出来对着公安人员指了指方向。
店里那几位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本来正随意吐着口痰啃着瓜子,突感形势不对立马起身往外跑。被警察叔叔们抓了个正着,不到一分钟就被按个正着,各个一边挣扎一边被薅在地上。
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为首的小混混跪在地上大喊一声:“你们是哪来的?我就是在后面村长大,你们抓错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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