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千金陈昭的及笄礼，堪称近日京城最引人瞩目的盛事。相府门前车马如流水，冠盖云集，京中数得上的勋贵官眷几乎悉数到场，空气中暗香浮动，隐隐流动着无声的期待。
花厅内觥筹交错，珠翠生辉。低语浅笑间，众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瞟向主位方向——都想瞧瞧这位深得圣心、更被相爷夫妇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的独女，今日会是何等风华。
庄重古乐声中，及笄仪式依古礼进行。赞者朗声唱诵，正宾为她梳头加笄，少女垂眸敛目，行止间仪态无可挑剔，一袭素净采衣更衬得她楚楚动人。
然而，当最重要的环节——换上象征成人的正式礼衣——即将到来时，厅内气氛微妙地静了一瞬。依照惯例，此刻应换上颜色端庄不失娇柔的礼服，茜色或石榴红方是常见之选。
乐声暂歇，众人屏息。
忽地，厅堂侧面的云母屏风被两名侍女悄然移开。
下一瞬，万籁俱寂，所有光华仿佛都汇聚于一处！
陈昭缓步而出，直至礼成，她转身面向宾客。
刹那间，满堂生辉，惊艳四座。
她身着一袭浓烈如血的丹罽色浮光锦礼衣！那色泽极正极浓，远非寻常红绸可比，锦缎本身在灯火下便流淌着水波般的梦幻暗光，华贵不可方物。金线绣成的繁复缠枝纹样自裙摆迤逦而上，与丹罽底色交相辉映，炽烈明艳，夺目至极！
这衣料与颜色已足够震撼，全然打破了贵女及笄温婉含蓄的旧例。
但真正令所有人呼吸一窒、瞳孔微缩的，是她的发髻！
只见她一头乌黑丰沛的长发并未梳成时下流行的垂挂髻或随云髻，而是挽成了一个饱满雍容、层叠如云的高髻，既显贵气，又不失灵动，反而衬得她颈项修长，面容愈发精致绝伦。
而在这如云墨鬓之间，竟交错编入了数条晶莹璀璨的红水晶链！
那些被巧妙拆解的水晶颈链，化作万千璀璨星光，镶嵌于鸦羽般的发丝之中。无数切割完美的红水晶与细碎金色链节，随着她莲步轻移，在灯火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仿佛发间缠绕着跳动的火焰与星辰，熠熠生辉，与那身丹罽浮光锦呼应得恰到好处，绚烂华丽到了极致！
红裳灼灼，墨发星辉。
抽气声与惊叹声难以抑制地低低响起，无数目光胶着在她身上，交织着惊艳与探究。
许岁安躲在人群之中，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清晰又充满惊羡的低呼：“天……！这……这是什么？这发间……是坠入了星河吗？”她声音不大，却恰好点醒了周遭被震撼得失语的众人。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
窃窃私语声轰然荡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那是……红水晶？竟能编进头发里？”“这丹罽色……这浮光锦相府真是大手笔！”“陈小姐今日真是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这发髻是如何梳的？那水晶竟像是天生缀在发间一般！”“明日京中的绸缎庄和水晶铺怕是要被踏破门槛了！”
主位上，宰相陈志彬看着自家女儿，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茶盏差点没拿稳。但他迅速反应过来，胸膛不由自主地高高挺起，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无比骄傲和得意的笑容，恨不得向全场宣告“这我闺女！”。旁边的崔英亦是激动得眼眶微红，用力捏着帕子，又是欢喜又是骄傲，只觉得心尖都在发颤。
惊艳、震撼、羡慕、探究……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宾客间无声蔓延。先前所有庄重的仪式，在这一刻极致的美貌与创意面前，都黯然失色。
陈昭却恍若未觉，唇边含着得体浅笑，从容周旋于诸位夫人小姐之间，应对自如，礼数周全。
行至几位相熟的贵女处，众人自然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赞她今日装扮别致。
一位小姐忍不住好奇，团扇半掩，低声问道：“陈姐姐，你这发间水晶真是精巧绝伦，流光溢彩的，不知是京中哪家巧匠的手笔？我们也想去开开眼。”
陈昭闻言，眉眼微弯，笑容温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妹妹们过誉了。不过是些旧物，瞧着别致，让手巧的丫鬟试着编弄了一下，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轻轻带过，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自然地带上了几分少女的娇憨与认真：“说起来，也是赶巧了前些时日，我为给家兄挑选一件合心意的生辰礼，几乎逛遍了京中有名的铺子。”
她略作停顿，仿佛在回忆，然后才温言道：“那日在浮白轩为兄长挑选摆件时，偶然瞧见他们库房里还有些这类色彩鲜亮、样式别致的西域旧饰。我瞧着那水晶成色极好，光泽剔透，虽与当下流行的式样不同，倒也别有一番风韵，便想着或可一试，这才带了回来，让丫鬟们琢磨着改改。”
立刻便有小姐眼中闪过恍然与浓厚的兴趣，低声接话：“浮白轩？可是城南那家……酒楼？竟还有这等别致物件？”
陈昭娴静地颔首，语气依旧平和得体：“正是。他家轩馆布置得清雅，时常会收罗些有趣的玩意儿，倒不单单只是个用膳的地方。只是我等闺阁女子，终究不便常去，那次也是因着为兄长挑选礼物，才得以一观。”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地点，又暗示了其“清雅”、“有趣”的特质，更用“为兄长挑选礼物”这个无比正当的理由，完美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并发现了这些“宝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处处合乎礼数。
而不远处，受邀前来观礼的裴程，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站直了身体。他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陈昭身上，尤其是她那头流转着璀璨光晕的发间。
他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极强的讶异，随即化为深深的玩味和一种近乎灼热的欣赏。他自然认出了那被巧妙改造、价值已无法估量的红水晶源自何处。
“好一个‘惊鸿照影’，”他低声轻笑，看着她在那一片或惊羡或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前行，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劈开一切陈规的锋芒，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深的笑意，“陈昭啊陈昭，你这哪是打赌……分明是，艳杀 四方。”
他已能预见，明日之后，京中所有首饰铺子和绸缎庄将会迎来怎样一番疯狂的景象。而这场赌局，他输得心服口服，甚至……乐见其成。
及笄礼的喧嚣渐歇，宾客们三三两两在园中赏玩叙话。陈昭刚与几位夫人道别，正想寻个清静处缓口气，一名看似寻常的小厮却悄无声息地近前，垂首低语了一句：“陈小姐，我家东家请您借一步说话，关于‘弓弦’之事，有细节需商议。”
陈昭眸光微闪，心知是裴程。她面上不动声色，对身旁的侍女微微颔首：“我去水榭那边透透气，你们不必跟着。”心下却已飞快盘算起来，该如何忽悠裴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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