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一种仿佛要将颅骨生生劈开的剧痛，成为了苏以念意识复苏的唯一锚点。
黑暗中，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疯狂冲撞——刺耳的刹车声、弟弟小安惊恐的侧脸、漫天飞舞的白色文件纸、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失重感……
她在下坠，不断地下坠。
“唔……”一声痛苦的呻吟逸出喉咙，声音嘶哑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心惊。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线渗入，刺得她立刻又闭紧了眼。反复几次，视线才逐渐对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繁复无比的紫檀木雕花床顶，缠枝莲纹路细腻生动，古意盎然。视线微微偏移，是月白色的轻纱床幔，用银钩松松挽着，流苏低垂。
这不是医院。
也不是她的公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清雅的甜香，似是某种花果熏香，混着木料陈旧温润的气息。
这是哪里？
她试图转动脖颈，一阵更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地袭来，让她不得不重新瘫软回去。全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无处不泛着酸软无力。
是梦吗？
如此真实的触感，如此清晰的细节……她甚至能看清床柱上雕刻的每一片花瓣脉络。以往的梦境，从来都是一片混沌模糊。
求生的本能让她狠狠心，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右手，送到眼前。手掌十分小巧，指节纤细，皮肤细腻，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不是她的手。她的左手大拇指指节上，有一道小时候学做饭留下的浅疤。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这不是梦。
她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乏力再次跌回柔软的锦枕上。触手所及，是滑凉沁肤的真丝枕面，上面用细如发丝的彩线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那凹凸的针脚在她指尖清晰无比。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响，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
苏以念立刻闭上眼，全身绷紧，只留一丝眼缝谨慎地观察。
一个穿着浅青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端着一个黑漆托盘，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她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眼睛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那小丫头把托盘放在外间的圆桌上，轻手轻脚地走近内室，似乎想看看她醒了没有。当目光触及床上睁着眼睛的苏以念时，小丫头猛地愣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下一秒，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涌上她的脸庞。
“小…小姐？！”她声音发颤，几乎是扑到床前，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小姐！您醒了！您终于醒了！老天保佑！菩萨保佑！”
小丫头死死攥着她的袖口，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哭得泣不成声：“呜呜……您昏迷了整整三天，奴婢……奴婢真的好害怕……”
苏以念呆呆地看着这个情绪激动的小女孩，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古装？丫鬟？小姐？昏迷三天？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劈开了所有混沌——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似乎……遇上了只在小说电视剧里才见过的桥段——穿越时空？
强烈的荒谬感让她几乎想笑，但眼前的真实和身体的虚弱又在冷酷地提醒她，这不是玩笑。
小竹……刚才这丫头似乎自称小竹？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贴身丫鬟？
看着小丫头哭得真心实意，满是鼻涕眼泪的模样，苏以念的心稍微软了一下。至少，这第一个接触到的人，看起来对她充满了善意和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活下去，搞清楚状况，是第一要务。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竹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止住哭声，手忙脚乱地冲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苏以念，喂她喝下。
微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点。
“小姐，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都是小竹不好，光顾着高兴，忘了该立刻去禀报夫人和叫大夫的！”小竹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跑。
“等等！”苏以念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现在情况未明，她不能让太多人看到自己这副状态。
小竹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她。
苏以念定了定神，不管这是真实的穿越还是一场过于离奇的梦，眼下，她必须先从这个看起来最单纯的小丫头这里获取信息。
她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虚弱而无害：“小竹，我没事……可能是饿得没力气了。你先别急，陪我……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再去弄些吃的来，可好？”
小竹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小姐醒来后，说话的语气和感觉……有些说不出的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她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姐啊。或许是大病初醒，人都比较脆弱吧。
她乖乖地点点头，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
苏以念握着她的手，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茫然又无助：“小竹，我……我头疼得厉害，好像……好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她抛出了最万能也最安全的借口——失忆。
小竹的眼睛瞬间又瞪大了，满满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小姐您……您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这样……”她急得又要掉眼泪，“都怪那头该死的疯猪！要不是它突然冲出来惊了您的马……”
疯猪？惊马？所以原主是因此受伤昏迷的？
苏以念心里快速记下这个信息，面上却依旧是泫然欲泣的迷茫：“我……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小竹，你从我的名字，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说，好不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是我不知道了，我再问你。”
她的声音清澈柔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和请求，让人无法拒绝。
小竹用力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给她力量：“小姐您别怕，小竹说给您听！您姓苏，名叫以念，小字浅浅。今年春天刚过了十岁生辰。”
苏以念……原来还是叫以念。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咱们老爷是当今御史大夫，姓苏名萧闻，为人最是清正不过了。夫人娘家姓董，是镇国大将军的独女，对下人极好。老爷和夫人感情深厚，是京城里都有名的恩爱夫妻。”
父母感情很好，家庭和睦。苏以念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这算是个好消息。
“您上面还有一位兄长，是大公子苏以安，今年十五岁，学问极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大公子最是疼您……”小竹絮絮叨叨地说着，“下面还有一位三公子苏以然，今年九岁。还有一位四小姐苏以若，今年七岁……”
苏以念静静地听着，努力将这些信息刻进脑子里。清流文官领袖的父亲，将门之女的母亲，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听起来是一个人口简单和睦的家庭。
然而，当听到“大公子苏以安”这个名字时，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
苏以安……小安……她现代那个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名字里也有一个“安”字。是巧合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希冀猛地涌上心头。
她正想仔细追问关于这位兄长的事，小竹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对了！得赶紧告诉夫人您醒了！这三天老爷夫人担心得不得了，老爷都告假没去上朝，夫人眼睛都哭肿了，日日守在您床边，刚刚才被劝去歇息！大公子更是着急，天没亮就亲自出城去请告老还乡的老太医了！奴婢得立刻去禀报！”
说完，小竹风风火火地又要走。
“小竹！”苏以念再次叫住她，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一丝……恐惧？
她害怕。
害怕看到原主的父母，害怕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害怕自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露出破绽。
更害怕……万一，万一那个“苏以安”真的和小安有关，她该如何面对？如果不是，她又该如何承受这份失望？
这种近乡情怯的巨大矛盾，让她只想暂时龟缩在这个房间里。
她看着小竹，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请求，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小竹，我……我什么都忘了，连父亲母亲，兄长弟妹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我这样子去见他们，只怕会让他们更担心难过……好小竹，你再陪我一会儿，再多告诉我一些，等我……等我心里有点底了，再去见他们，好不好？”
她清澈的眸子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那样脆弱的神情，让小竹的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
小竹想了想，觉得小姐说得也有道理。若是夫人看到小姐这副连人都不认识了的模样，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让小姐先缓缓，有点准备也好。
她重新坐下，郑重地点头：“小姐说得是，是奴婢考虑不周。您想问什么，奴婢都告诉您。”
苏以念松了口气，感激地握了握小竹的手。她沉吟片刻，决定先从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问题问起。
“小竹，现在……是什么朝代？年号是什么？”她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试图定位自己所处的时空。
小竹被她问得一愣，似乎没想到小姐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小姐，如今是景朝啊，年号是永熙，皇上是……”
就在这时，门外廊下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停在了门外。
紧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身影迈步跨入门槛。
来人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尚带几分少年人的清俊，眉宇间却已凝练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持重。只是此刻，那沉稳被浓浓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打破，眼底甚至带着几缕血丝。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投向了内室床上，直直地撞入了苏以念的眼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以念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呼吸，都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被彻底抽空！
那张脸……
那眉眼的轮廓，那鼻梁的线条，那紧抿的唇……甚至那双此刻盛满了担忧的、微微睁大的眼睛……
分明就是她现代那个才上高中、总是跟在她身后喊“老姐”的、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小安！
一模一样！
苏以念浑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她瞪大了双眼，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眼眶骤然一热，视线瞬间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化成了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震颤的哽咽。
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和眼前这张刻入灵魂的面孔。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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