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以念的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门口那张脸。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心脏跳得又重又急,几乎要撞破胸腔。
小安?
是你吗?
你也来这里了吗?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被巨大的震惊和不确定性死死压住,让她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任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门口的青年显然也被她这过于激烈的反应惊住了。他快步走进内室,眉头紧蹙,担忧几乎化为实质:“浅浅!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语气里的焦灼真切无比,“是不是伤口还疼得厉害?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几步便跨到床前,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查看她的情况,但指尖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又恪守礼法地收了回去,只急切地转头对身后跟进来的老者和丫鬟吩咐:“洪太医,快来看看!小竹,再去备些温水来!”
“哥……哥……”苏以念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这个称呼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哽咽。是原主的本能,还是她自己的渴望?她已经分不清了。
苏以安听到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再顾不得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在床沿坐下,伸手轻轻握住她冰凉微颤的右手,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别怕,浅浅,哥哥在。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包裹住她的冰冷,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但这触感,这语气,虽然关切,却带着一种……属于兄长的、略显克制沉稳的温柔。和她记忆中那个会赖在她背上撒娇、会没大没小抢她零食的弟弟小安,截然不同。
洪太医上前,小竹连忙在苏以念的手腕上覆上一方丝帕。老太医凝神屏息,仔细诊脉。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苏以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声。
她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属于“小安”的痕迹。眉眼鼻唇,无一处不像,连微微蹙眉时额间那道浅淡的纹路都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是担忧,是关切,是沉稳,是属于一个十六岁古代士子的持重,却没有她熟悉的那种跳脱、依赖和默契。
巨大的失落感,混着方才的震惊,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狂喜火焰。
他不是小安。
至少,不完全是。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她的心。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因为惊喜,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悲伤。
苏以安看着她无声落泪、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他从未见过妹妹如此脆弱失控的样子,那日惊马受伤,她疼得脸色煞白也只是咬着唇不肯哭出声。如今这般,怕是真吓坏了。
他笨拙地、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方式安慰她,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尽温柔:“莫哭了,洪太医医术高明,定能医好你。父亲母亲也都安好,只是担忧你,你若再哭,母亲知道了更要伤心了。”
他的安抚体贴周到,完全是站在兄长和儿子的立场上。
苏以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也一点点冷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
无论眼前这个人是谁,他现在是“苏以安”,是原主的哥哥,是苏府的大公子。而她,是苏以念,是苏府的嫡长女。
她不能暴露自己,不能抓住他喊“小安”,不能问任何超出这个时代和身份的问题。
洪太医此时收了手,捻须沉吟道:“回大公子,小姐脉象虽虚浮,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气血两亏,神思惊惧,需得好生静养调理。头上的淤血……或许便是导致记忆混沌的缘由。老夫开几副安神定惊、化瘀补血的方子,先吃上几日再看。”
失忆的借口,被太医亲自盖章认证了。苏以念心里稍稍一松。
苏以安闻言,神色稍霁,但担忧未减:“有劳太医。那这记忆……”
“颅内之事,玄妙非常。”洪太医摇摇头,“或三五日便恢复,或……需得更长时日悉心引导,急不得。万不可再让小姐受惊刺激。”
“我明白了。”苏以安点点头,吩咐小竹,“随太医去取方子,仔细煎来。”
待洪太医和小竹退下,内室又只剩下兄妹二人。
苏以安重新看向她,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拿起小竹方才倒的水,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唇边:“再喝些水。你昏迷几日,粒米未进,先缓缓精神,一会儿让小竹送些清淡的粥品来。”
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做着这些照顾人的事,仿佛做过无数次。
苏以念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和打量他的目光。
他喂水的动作很小心,眼神专注地看着杯盏,侧脸的线条和小安毫无二致。可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专注之下,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他在判断,在衡量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妹妹。
这个认知让苏以念脊背微微发凉。他不是小安那个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傻弟弟。这是一个在古代社会精英教育下长大的、心思缜密的年轻士子。
她必须更加小心。
喝完水,苏以安将杯子放回桌上,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令人安心的距离,声音放缓,像是在引导一个受惊的孩子:“浅浅,洪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别怕,慢慢来。若是……若是真想不起什么,也无妨,哥哥和父亲母亲都会陪着你。”
他的语气温和至极,但苏以念捕捉到了那片刻的停顿和斟酌。
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扮演着一个惊魂未定、茫然无助的小女孩。
“方才……可是小竹在同你说话?”苏以安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来了。试探开始了。
苏以念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是一派脆弱:“嗯……我醒了,什么都记不得,害怕……就叫住小竹,问她……我是谁,这是哪里……”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逻辑符合一个刚受创失忆的人。
“原来如此。”苏以安点了点头,眼神柔和了些许,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那小竹……可同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叫苏以念……父亲是苏萧闻,母亲姓董……还有……哥哥你,和弟弟妹妹……”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他,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不确定,“你……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这一眼,这一问,纯粹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女孩本能地向眼前这个唯一让她感到些许安全的“亲人”寻求确认。
苏以安对上她那清澈又脆弱,带着全然信任和一丝惶恐的眼神,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触动了。之前那一点因她反应过度而产生的疑虑,被她此刻全然无助的模样驱散了大半。
他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和:“是,我是你哥哥,苏以安。你是我嫡亲的妹妹,苏以念。这里是我们家,你很安全,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
苏以念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微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小脸上却依旧写满了彷徨。
苏以安看着她这副样子,沉吟片刻,道:“你既醒了,于情于理都该立刻禀报父亲母亲,他们担忧了你三日。只是你如今状况……不如这样,你先稍作洗漱,用些粥食,缓一缓精神。我去禀告母亲,让她先来看看你,可好?父亲今日一早被陛下召入宫中议事,尚未回来。”
他的安排体贴入微,既考虑了父母的担忧,也照顾了她此刻“畏生”的情绪。先让性情爽朗慈爱的母亲来,压力会小很多。
苏以念此刻已是心力交瘁,没有力气再多想,只能顺从地点点头。
苏以安见她乖巧应下,眼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散去,起身温言道:“那你好生歇着,我这就去。小竹很快便回来。”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有关怀,有怜惜,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然后才转身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
内室里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熏香袅袅。
苏以念瘫软在锦被中,仿佛打了一场硬仗,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刚才那短短一刻钟的交锋,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面对那张脸,她要拼命压制住相认的冲动;面对那双敏锐的眼睛,她要完美地扮演一个失忆受惊的少女。
他不是小安。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带来灭顶的孤独。
她在这个世界,终究是孑然一身。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但这一次,她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想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门外,苏以安并未立刻离去。他站在廊下,听着屋内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负手而立,俊朗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疑云。
方才她那声撕心裂肺的“哥……”和那几乎是绝望般的眼神,绝非仅仅是惊吓过度那么简单。
那里面,有他看不懂的、极其浓烈而复杂的情感,强烈到……让他心惊。
他的妹妹,似乎和昏迷前……有些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失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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