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朗日初升,八点零五,轿车在高架桥上畅通无阻地飞驰,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司机因无聊放起早间新闻。后座人闭眼假寐。
不知拐了几个大弯,车子驶下高架桥,在巷子口缓缓减速。
“您好!小南墙巷子口到了——”
司机中气十足,戴着遮阳墨镜转头提醒后座的人。
坐在后座的男生已经醒了,付完款推开门下车。
在茉城,阳光明媚和冷风猎猎并不相悖,他用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他径直走去教室。路上遇到的同学都没睡醒的样子,有的人穿着大棉睡衣、趿拉拖鞋就出了门,嘴里叼着油条或者各式面包。吵吵嚷嚷。
“我去,太阳这么大还敢这么冷!”
“我要叫我妈给我寄羽绒服了……冻出鼻涕。”
“今天这什么鬼天气,阳着冷。”
“我发现茉城这个城市非常狡猾诡计多端,我们北方冷就是冷、热就是热,雪融化的时候冻点,哪里像这里一天温度变个不停,妖风不断。”
“没办法,沿海城市就是这样的嘛。”
许清言正埋头用手机调出课表,走在路上不留神,“咚”的一声撞上一个人,鞋尖被踩下一个巨大的印子。
“抱歉。”他说。
对面男生,标准的西瓜头,刘海长了,隔着厚重的镜片扎进眼睛里。体格很高但瘦巴巴的,穿着一件皱长袖,手里抱着本书。
许清言一米七九,他居然比许清言还高出半个额头。
镜片后那双眼睛模糊无神,无精打采瞟了许清言一眼,又丧着脸看向地板。
三秒钟后,他猛然抬头,瞳孔紧缩牢牢抓住了许清言的脸,阴晦的表情简直冻在脸上了,张着嘴结巴道:“你……你、你……”
你什么你,倒是往下说啊。
许清言疑惑地看着他,好心等待他想说什么。
西瓜头男生手颤巍巍举起来直指着他面中,脸色青紫变化,仿佛看见什么幽魂。
许清言决定给他一分钟看他想干什么。
那人浓重黑眼圈上的眼睛一骨碌,说:“你怎么在茉城大学?”
许清言皱起眉。旁的同学一步三回头看着他们。
西瓜头十分欠礼貌地直接握住许清言的手,那双手粗糙鄙陋,抓得人手腕生疼,他说:“你在哪个学院?”
许清言抗拒地把他手甩开了。
西瓜头嘴皮诺诺了两下,没发出声音。
“——清言!”是纪宣在喊他。
纪宣径直掠过挡道的西瓜头,从男生背后跑过来,推着许清言往教学楼走,边走还边把手上拎着的早餐往许清言手指上挂:“我多带了份早餐,给你。”
上课铃声沉闷地敲了一遍。西瓜头只得面如菜色跟在他们俩身后,像小偷一样鬼鬼祟祟走进了同一栋楼里。
“这人谁啊?你认识不?”等甩开那阴森森的人,纪宣咬着牛奶,好奇地向许清言问了一嘴。
许清言摇摇头。他自己看到那男生第一眼就有种强烈排斥的心理反应。
纪宣于是暗暗卸下一口气。
他面色无波地推着许清言,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去教室。
“我出门的时候邱冉刚起床,估计有的跑了。”纪宣看着许清言。看他的头发、脸颊、下巴。一如既往淡淡笑着,露出很小的酒窝,“你熬夜了吧,早上来坐了多久的车?”
“一个多小时。”
纪宣把袋子里的面包和热好的牛奶整整齐齐排到桌上:“快吃,专门给你准备的——等等,你在家吃过早餐没?”
“没有。”许清言接着纪宣塞到他手心的东西。
“那最好了。”
还没上课时,纪宣一直在跟许清言搭话,许清言无心思考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上课后静下来,却也心不在焉。
昨天凌晨两三点钟才真正沉睡过去,这会喝完牛奶困意席卷,第一节课,许清言破天荒地在课上犯困了。而且是旁边还有个邱冉一来就在呼呼大睡,直接睡到打鼾。
等大课熬完,铃一打响,人头攒动往门外挤,楼梯处也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走到二楼时,许清言想拐去上个厕所,就脱离了人流。他没注意到后边有个人也挤过人群,跟了出来。
许清言办完事打开挡门,就听见一个拖沓的脚步声动了动。
他自顾自打开水龙头洗手。
早上那位撞到的男生这会儿正站在水池旁边,盯着镜子里的他。
……那脸色青得像在演什么恐怖片。
许清言当然察觉到了目光,但假装没看见。他洗完手关掉水龙头,抬脚准备走,谁知肩膀一把被人攥住了。
粗糙手掌力道大劲大,掰扯得许清言左肩一疼,被人抵在瓷砖墙上。
许清言皱眉抓住对方的腕骨用力甩开,他对这种陌生人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行为感觉恶心,“神经病?”
他五官本就清冷傲气,摆下脸来严肃的时候,生人勿近的磁场十分足,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强烈反感,这种表情好像刺了对方一下。
西瓜头男激动得浑身都在抖,一激动居然还捋不直舌头:“你…...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我那些事。”
许清言眉头紧锁,听出来了话里不同寻常的意思。等了三秒钟看他能说出什么,但那人舌头打结,一直你你你的。
许清言扭着手腕不耐烦,转身就走。
那男生一股不要命的架势,通红着眼又扑上来拦住许清言。被许清言挡下。但没想到西瓜头发疯一般用尽力气钻空子,另一只手为了拦住许清言,直接朝许清言的脖子抓了一把,划出几道指甲印。
这人速度太快,手段又粗鄙,许清言完全没反应过来。
事前因为嫌热,他在课上把围巾摘了下来拎在手上。这会脖颈皮肤破了几个月牙状的深口子,男生指甲很长。
“这两年你一直躲、躲在校园的哪里?我怎么从来没——”
话音未落,西瓜头被人从大腿处踹了一脚,直接踹跪在了地上,胯骨撞击在洗水池发出梆的巨响,他痛苦地捂住腿,往下滑落,缓缓蜷起身子。变故就在一瞬间。
陈念决面色凝重,气息尚未平复,也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听呼吸频率估计距离不近。
他走进来,看了眼许清言,又把厕所门关了、反锁。
围巾掉在地板上,陈念决捡起来,摸着有些地方已经湿透了,污渍弄脏很大一块。他抓在手里,一言不发。
缩在地上的男生不出声,许清言徐徐收回刚想踹人的脚,有点懵圈,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他脖颈很白,现在被人抓出的红印子醒目刺眼,陈念决面无表情看了一会,明显强压着怒火对蹲在地上的人说:“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那蹲着的西瓜头表情狰狞,剐了眼陈念决,又看看许清言,想出声音,却因为激动只发出抽气声,过了会才坑坑洼洼道:“你他妈凭什么踹我?!你不怕、我再把那些陈年旧事摆出来抖抖……”
陈念决脸色不能再难看,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踹在缩在地上西瓜头腿上,但忍住了。那人明明没挨到身上,还是怕得浑身一哆嗦。
西瓜头伸出手想拽他裤腿,陈念决说:“拽一个试试。”
许清言不懂其中的变故,但看见西瓜头就那样把手放了回去。他貌似很怕陈念决,只敢用蝎子一样毒的眼神在陈念决脸上游移。
许清言在旁边僵直站着,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将两人的微妙表情都尽收眼底。
西瓜头嘴角下倾,又去仰视许清言,迫切想说些什么:“你给我个机会,我想和你聊聊……”
陈念决不知道在生气还是在忍,脖颈上的筋都尽显。
他转过头对许清言诱劝又像催促道:“你先出去等我好吗?”
哪知那西瓜头男生不同意了,立马挣扎并吼道:“别走,许清言不许走!”
许清言面色一变,撤回脚步看着那男生。
陈念决开口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别理他。”他几乎是循循在劝:“你先出去吧,好吗?我一会儿跟你说。”
哪知这句话被旁的人品味出十分微妙的意思。西瓜头厚镜片歪到一边,眼睛里闪着变化莫测的光。他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不好意思’?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
他琢磨一下,又疯癫癫道:“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
男生自顾自呢喃,心念一转以为点通了什么,疯了似的兴奋起来:“你们俩结束了,对吧?!许清言,我、我就说,我当初没错,是我帮了你——!”
陈念决感觉自己也要离发疯不远了,他拎着那人领子把他拽起来。男生嗓子窒息猛咳了几下,也不反抗,就坚持把话说完:“如果你那时候和我玩的话……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你看你们俩多狼狈。”
陈念决下颌紧紧绷成一条线,太阳穴狂跳,手臂青筋突起。感觉自己分分钟能把厕所拖把塞进面前傻X嘴里。
彼时厕所外面有人敲门:“哎?厕所怎么关了!”
“可能维修,去楼下吧。那么多层呢。”
心口一把油浇起来的火只好强压忍耐。时间、地点都不对,不宜久留,他得立即了却此事。
仿佛是听见什么特蠢的笑话,陈念决看着那位神经病,很敷衍的笑了一声。墨色眼底淬着冰,整个人释放低气压:“你过来。”
他拽着男生后领,迫使对方踉跄地走到距离许清言一米远的安全距离。
“承蒙关心,不过你可以少想点有的没的。”陈念决松开他领口,说:“现在,跟他鞠躬道歉。”
男生被衣领勒得干呕了几下,生理性眼泪掉出来。
他看着许清言。死死闭嘴没动静。在陈念决作势又要抬脚踹人的时候,西瓜头突然露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诺诺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许清言。”
陈念决闭眼吐出一口气,看似面色沉着其实内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如果手里有枪他真的想当场上膛。
“方书瑞。”陈念决叫那个男生的名字,显然耐心告罄,叫得旁边人身板僵直,“你再多说一个字……今天都别好好走了,你抬出这个门,我去退学。信不信。”
方书瑞一激灵,鞠躬向许清言大声喊:“对不起!清言!”他满眼泪水:“掐疼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陈念决:………………………
神他妈不是故意的,你第二人格溜出来不小心抓的是吧。
门打开,方书瑞屁滚尿流踉跄出男厕所。门口还好没人在。
许清言盯着方书瑞离开的背影,又转头望向还站在一米远的陈念决,脉脉不语,满腹狐疑。
“他认识我?”
陈念决眼皮狂跳,假装当作没听到:“走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
许清言打量着他:“他刚刚为什么说我们俩结束了,这是什么意思?”
陈念决置若罔闻,仿佛聋了。
许清言垂着手,捏捏指关节发出咯吱响声,自言自语道:“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以前和我有仇?”
陈念决嘴角一抽:“和我有仇。”
许清言瞅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思考道:“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非常讨厌。”
陈念决这会儿能听到了,泰然自若道:“你是对的。”
许清言刹住脚步:“你不要挑问题回答啊。”
陈念决:“…………”
许清言问:“你刚刚不是说,一会儿会跟我说吗?”
陈念决只得现场表演冷脸扯谎,他嫌弃道:“这人有精神疾病,从高中就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许清言点点头,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找上我吗?”
陈念决回答道:“不知道。”
许清言:“那行,我找机会问问他。”
陈念决赶紧把这位祖宗拦下了。
许清言一副不上当的机灵样。
他瞳仁带点浅棕色,颜色淡,这会儿盯着陈念决,有些许探究的涵义:“所以你知道对不对?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这次轮到陈念决回避对视了,他把手里围巾攥得很紧,张嘴胡说八道:“他是我高中死对头,你应该被搞连坐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陈念决立马后悔了。
许清言头脑转得很快:“为什么是我被搞连坐?”
陈念决突然感到心口发麻,偏头看着他,谨慎着不再多说话了。
许清言若有所思:“那他会这样说明我们以前还算熟?我们是同学?”
“是同学。”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陈念决冲他一笑,干涩地回答道:“我们,不算很熟。而且时间太久,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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