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时分,街上往来的商贩开始挑着担子往城里走去,篓筐里装着新鲜的瓜果蔬菜,或者小贩们自家做得奇巧玩意儿。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城门驶出来,往东面的一座桃花苑驶去。
到达一座庄园后,车帘掀开,正是白逸霄。
看门的下人行礼说道:“我家主母早已等候,还请大人随我前来。”
白逸霄说:“那就叨扰了。”
下人引着白逸霄穿过一片开得正繁茂的桃花林,直到一座质朴的小楼里才停下。
白逸霄进去之后,一位年近四十,端雅娴淑却面有病容的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向白逸霄行礼。
白逸霄虚扶一下,“夫人免礼,夫人应该知道白某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我那犯了事的夫君。”张夫人双眸含着愁色,“我一直觉得我家大人是个铁面无私之人,可为何大人说他贪污枉法?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证物证俱在,我想是夫人您对你家大人有什么误会。”
张夫人神色暗淡,颦眉看向白逸霄,“那不知大人找妾身做什么。”
白逸霄没有立刻开口,他饮了一口下人奉上的茶水,微微一笑,说道:“夫人住在桃花坞,这茶水里也有桃花的味道。”
“我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就是这桃树多了些,”说着,张夫人喘了几口气,“每年正逢花开的时候命人采摘好的,放在坛子里加上蜜酿起来,配上茶水更加适口。”
白逸霄细细一品,称赞道:“既能减轻茶木的清苦,也能消减桃花蜜的甜腻,甚好。”
张夫人说:“若白大人喜欢,我可送你几坛。”说完之后,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笑意,“这还是我夫君想出的法子,年少的时候,我在这桃花坞摘花,遇见他在这里背书,见了我就问要桃花,我说你要做什么,他说他要喝茶,我便心生好奇,如此便攀谈起来,结了一番姻缘。”
白逸霄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问一位拿着书的少年,桃花纷纷,互生情愫,于是许下诺言,要跨过种种苦难要携手走过一生。
张大人娶了秦氏之女,并且许诺一生不纳妾,在当时羡煞了许多闺阁女子。那时候张家已经没落,只留下个空壳,而秦氏却是百年望族,张夫人还是秦家的嫡女,嫁给张诚,也算是下嫁了。
张大人夫妇鹣鲽情深他也有所耳闻,可是白逸霄在翻张诚的收支往来时,发现他给很多位风尘女子银两首饰,并且在京城置了一间宅子专门养了一个外室。
恐怕这深情也是装出来的。
张夫人见他不语良久,终于说道:“白大人,请你直接说你今天的来意吧。”
他放下手里的桃花绿茶,说道:“实不相瞒,我在查当年的贵女遭劫案的案卷时,发现张诚在许多地方罔顾事实,欺上瞒下,掩盖了许多凶手,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做替罪羔羊。而且,我还有他收受大笔贿赂的证据。以及,在我办案途中安排刺客刺杀。”
当年贵女遭劫一案虽然怕影响家族声誉而被压下,可是也有很多人知晓这桩事。
张夫人显然有所耳闻,“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逸霄面无表情的说道:“此案经过大理寺查办,公正清明。”
张夫人毕竟出身大族,没有失去理智撒泼大闹,她目色空洞,涌上一层泪花,“我说这几年他为何会忽然买许多金贵的药材给我治病,难不成他是用这些换来的?”
旁边的侍女为她顺气,白逸霄没有接话。
过了良久,张夫人说道:“他犯下这错事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这病躯。”她缓缓跪在他面前,“还请大人关押我,我愿意与我夫君共同接受罪罚。”
白逸霄伸手扶起张夫人,“夫人折煞我了,我此次来想要夫人劝劝张大人,让他说出背后主使之人,以及贿赂他的人。”
“他没有交代自己的罪行?”张夫人迷茫的问他,“想当初他出任刑部尚书一职时,我就时时警告他要严正清明,他也跟我保证的好好的,为何今日会如此?”
白逸霄说道:“人心易变,还是请夫人好好劝他,或许还能求得法外开恩。”
张夫人立刻跟着白逸霄进了大理寺。
狱中,张诚坐在地上,见到张夫人来了,立刻爬起来,皱眉说道:“你怎么能到这种污秽之地,快回去!回去!”
张诚虽然生了一张铁面,但是对于自己的夫人还是露出几分柔情来,话都不敢大声的说。
“夫君,我已经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夫君你糊涂啊。”
张诚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张夫人眸中含泪,一片真切,上前握住他的手,说道:“夫君,现如今你唯一能补救的就是把你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张诚眼里浮现一丝挣扎,但还是狠心挣开了她的手,说:“此事只是我一人所为,与别人无关。”
张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夫君?我不信你会这么做!”
一直站在旁边的白逸霄开口说道:“那些想要我性命的刺客皆为死士,我不信你能养得起,也不信你的俸禄能雇得起,除非有人指使,或有人贿赂。你现在还执迷不悟,还在包庇他们,究竟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中?”
“难道是因为尊夫人?”白逸霄说,“你放心吧,只要你开口我保证不会累及你家人。”
“夫君,若你真是为了我的病而收受贿赂,那我也是有罪的,我愿意与你共同入狱受刑。”
张诚红着眼,哭着说:“夫人,你千万不要,此事,此事与你无关啊。”
“张大人还是不肯说吗?”白逸霄问。
这时候张诚不是一言不发了,“白大人,你不必问我了,有些事我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
白逸霄轻轻一笑,“我还以为张大人对张夫人多么情真意切,没想到连张夫人也劝不了你。那我只能找别人了。”
张诚察觉他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
白逸霄手下一挥,有侍从搀扶起张夫人,“还请张夫人在外面回避。”
张夫人刚走出去,手下人就带着一个美貌妇人和五六岁的男童走进来,张诚见了之后,瞪大了眼睛指着白逸霄的手发抖:“你......你竟然知道?”
白逸霄两手握在身前,“查案嘛,必须要彻底查清,我知道张夫人每年吃药是笔大开销,可是和你受贿的钱财来比简直是九牛一毛,那这些钱都去哪儿了呢?想不到曾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张大人终究守不住诺言在外面养了外室,孩子都这么大了。”
张诚被戳了痛处,惨叫一声,拍着牢杆说道:“你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白逸霄无不讽刺的说:“原来比起张夫人,你还是更看重这对母子啊。”
张诚恶狠狠的瞪着他,“你知道什么,你要是敢让我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我就直接撞死!”
白逸霄正要说什么,余光却看见一个人走进来。
只见张夫人的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牢狱里安静一片,男童觉得害怕,就呜呜的哭泣起来。
张夫人的眼珠往那对母子看去,见着那娇美的女子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
那美妇见了她,眼睛里还有敌意,不过之后又转过弯来,跪下来,对着张夫人磕头,“夫人救救我们母子吧!”她一把扯过正在哭泣的孩子说:“这可是张家唯一的孩子!夫人一定要救救我们母子啊!”
如今张诚入狱,但是张夫人还秦家嫡女,算是一根可以依附的救命稻草了。
乍一看到丈夫养在外面的女人还有个这么大的孩子,张夫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张诚急了,说道:“你听我解释!我是被陷害才有的他们!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们,我只是,我只是想为张家留个后而已!”
张诚大声呼喊她也听不到了,她胸口发闷,只觉天旋地转,呕出一口血来,挥开了白逸霄想要搀扶的手,她眼圈通红,转眼看着张诚,“我不怪你养他们,可是你不该骗我!”
此时此刻她彻底明白了,这二十年来,她都在张诚编制的梦境之中,梦里她是一个多愁体弱的小女子,得到丈夫全部的关爱和柔情。
现在梦碎了,她的大限也将至了,“诚郎放心,择日我请祖中长老见证,迎他们母子进门。就算是报答你我之间最后一点恩情。”
张诚看着自己的发妻,惶恐和愧疚一起涌上心头,但听到她做出承诺后,心里略微踏实了些,“我就知道,你一向体贴大度。”
却听张夫人声嘶力竭地说道:“只愿来生再也不要相见了!”说完,张夫人又呕了一口污血,便直直倒地,白逸霄连忙搀扶,对平泽说道:“立马去叫太医!”
可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张夫人本身就有顽疾,一直靠着汤药续命,如今怒急攻心,肝肠寸断,就算再好的名医也回天乏术。
太医把了把脉,对白逸霄摇了摇头。
张诚抱着牢木不可置信,可也悔之晚矣。
张夫人是他最爱的人,他因为她奋发图强,也因为她受了别人的威胁。
几年前,张诚跟人应酬,有一天他喝醉了,醒来时床边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他本意是用银钱打发了事,可没成想半个月后,那女子找上门来,说她怀了张诚的孩子。
如果张诚不认,她就去张夫人那里大闹,张诚心知夫人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于是就置了个院子养在外面。张夫人身体不好不能生育,有了这个孩子就有了香火,张诚觉得这是张夫人亏欠他的,慢慢也心安理得。
而这事不知怎样被何景明知道了,于是他经常送他女人,金银,张诚起初忐忑,可是不知不觉之中他慢慢沉沦。
而回到家里,面对妻子,他心生愧疚,更加殷勤,张夫人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本就因为不能生育而觉得愧疚,对他一如既往的体贴感到十分欣慰,就让娘家在他仕途上予以大力相助。
如此,张诚慢慢的就享受起在外快活,在内恩爱的日子。
他常常笑话别人家都是形式上的夫妻,哪里像他们二人少年就相识相恋,还一直恩爱至今。
可人心易变,后来他就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府内有妻子扶持相伴,外有外室温柔伺候,至于私生子,之后寻个由头认回便是,总归不能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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