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知道,沈定山是气坏了,可她也知,沈远淮这个窝囊废磕了头就肯定要道歉求饶了。
沈远淮刚补了个六品中书检正,而今沈家两门不错的姻亲里头,昌平侯府就算不牢靠了,也还有户部侍郎家,比起功勋起家的秦家来,走文官仕途还是要朱家更对口。
沈远淮但凡不傻,就不可能撒开侍郎府这个大腿。
就在沈夫人失望马上自己错失机会的时候,她却听着了沈远淮喉咙里挤出的沙哑声音:“父亲、母亲、孩儿不孝,这就收拾好!明日搬出府邸!”
所有人都震惊了。
沈定山手里的茶杯倾覆,他猛地站直了身子。琥珀色茶汤顺着桌沿往下淌,一股子茶香弥漫开去。
没有人在意打翻的茶水。
所有人都木讷地看着地上爬起来的沈远淮。
尤其是沈夫人,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大郎瘦削、额头上是刚刚磕出来的青紫,爬起来的动作都略显艰难僵硬,蔡氏扶着他,直到他站稳。
往日里的唯唯诺诺仿佛褪尽了,沈远淮站起来之后,就连身子都抻得笔直。
他轻轻推开妻子与女儿的搀扶,双手合抱,俯身推手,高举过眉,郑重行了天揖。
沈夫人瞳中狂喜,沈定山则是脸色一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沈远淮咬牙,用力闭上眼睛:“父亲不想认二妹妹,孩儿认!往后,惟愿父亲母亲莫病莫灾,平安长寿,福运绵长。”
蔡氏看夫君大步流星往外去,她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女儿和沈宁音跟了过去。
沈宁音没走出去多久,便听着身后的堂屋一片惊呼。嘈杂忙乱里,她只大约听清了几个字。
老爷晕了。
沈远淮性子从来不堪支楞,胆小怯懦,最怕沈远淮,只是这次,老实人难得忤逆一次,便忤逆了个彻底。
原是打算第二天搬走的,这会儿回了住处后,蔡氏越想越怕自个儿夫君再软弱回去,索性当即就收拾了箱笼。一众人下午就直接搬了出去。
蔡氏与沈远淮脑子一热出了沈家门后,其实就有些迷茫与悔意。
沈远淮不过是刚补了缺,两袖清风的。蔡氏娘家刚开始的时候还挺在乎她这个高嫁的女儿。但日子久了,沈家虚有其表,毫无实权的现实也就自然而然漏了出去,再加上沈远淮也不是个读书的料,科举科举不行,攀关系,沈定山也毫无人脉,蔡氏就再也无法从娘家要来支持,甚至家里还时不时找她讨要从前给出的供奉。
大人还好对付,仆婢原也不多,可蔡氏看见沈玉珠那张娇嫩的小脸,一时有些鼻酸。
要女儿跟着受苦,蔡氏是万万不肯的。可沈宁音那儿,蔡氏又知她如今在侯府也是艰难。婆母给她气受,成婚还不足半年,甚至不足三月,秦耀阳就纳回来一房贵妾,蔡氏要开这个口,委实觉着心里羞愧到要命。
纠结一路,等车子停了,蔡氏才满脸内疚地找沈宁音商议:“小姑子,说来是我这做嫂嫂的惭愧,手里头实在拮据,要不……要不咱们就先租个房子吧?”
蔡氏低着头苦笑,也不等沈宁音说话,她又道:“玉姐儿年纪小,嫂子手里头的银钱若买个宅子,实在太逼仄,等过两年,你大哥拿了俸禄,嫂子再投些营生,到时候再买个宅子安家可好?”
沈宁音听完,掩唇轻笑:“嫂嫂,你这说的什么话?”她抬手朝着旁边儿一指:“你且看看这宅子如何?”
沈远淮、蔡氏众人下意识转头去看,三进的大宅,看起来丝毫不比一些官员的宅子小。她们齐齐愣在原地。
沈宁音从兰香手里拿出宅邸的钥匙,径直塞进了蔡氏的手里头。
蔡氏反应过来,手都在哆嗦:“这……这么大宅子,得多少钱啊!”
沈宁音拉着她去开门,等进了门槛,沈宁音云淡风轻道:“钱不钱的不重要。”
“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长兄和嫂嫂莫要嫌弃就好。”沈宁音先前置办了不少铺子,嫁妆里头的银钱也大多换成了货物和房契地契。如今她可是富得很。
她原本是想自个儿拼着挨一顿板子,在沈家留条线。没想到大哥一家竟这般维护自己。
沈宁音要承这个情,就不会叫亲人窘迫寒了心。
沈父不堪扶持,自己也没了儿子,大哥分家出来反倒更好,没有个牢靠的娘家,那扶持大哥上位,自己造个好娘家!
蔡氏闻言连忙推拒,不肯收用,沈宁音再三相送,沈远淮也表示一定要给钱。
他读多了书,人虽然懦弱些,但本性是老实的。
沈宁音有些无奈,兰香看不过去,小声道:“夫人您就收着吧,这宅子可贵了,大郎君的俸禄……”
蔡氏拿着要是的手一顿,夫妻俩都尴尬起来。兰香没讲完,但他们都懂了。这么大的宅子,位置又这么好,左邻右舍的门楣牌匾都烫金又气派,以沈远淮的俸禄,怕是零头都给不起的。
沈宁音笑了笑,牵着沈玉珠的手,又拉着蔡氏,温柔说道:“好了,嫂嫂,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玉姐儿马上要十四了,定亲之后就是筹备嫁妆,哪里能在旁的地方乱花?这宅子也不光是大哥与嫂嫂住,我也住啊。”
“给我留间房,嫂嫂可不许介意。”
蔡氏听了沈宁音给的台阶,又听她这等境况还为着侄女的嫁妆考虑,蔡氏眼睛湿润,紧紧握住沈宁音的手,语气无比真挚又郑重:“宁音,莫说留间房,倘使世子爷待你不好,你一直跟咱们同住,住一辈子都成!”
沈远淮也认真点头:“什么血缘关系?弦思还是我同胞亲妹,都对我落井下石。宁音妹子,我沈远淮往后只认你一个妹妹。”
听到兄嫂这么说,沈宁音终于彻底放下了心,她笑着点头:“好。”
“对了。”蔡氏略想了想,拉着沈宁音的手走到一边:“宁音,我见你身边儿的奴婢丫头们都还算不错。”
沈宁音闻言,心下一动,看向蔡氏的眼睛。
蔡氏也不绕弯子:“我知你要找我那婆母讨要那些卖身契,可你到底是嫁出去的姑娘,就算要到了仆婢们的,哪里能要来她们家里人的?”
这也是沈宁音迟迟没动这个事儿的原因。
她嫁去昌平侯府时,沈定山是花了大把嫁妆的,那些庞大的陪嫁人员,既是给沈宁音撑场面,表现沈家对她的看重的,也是维系侍郎府对沈宁音的庞大纽带的。
是看重,更是掌控。
即便丫鬟们再好使,沈宁音拿到她们的卖身契,沈宁音也不敢完全信赖。
沈家不能杀她身边人,却能杀她身边人的家人。
沈夫人这次敢那么动她,难免不是仗着这方面的缘故。
蔡氏冲她颔首:“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嫂子给你办妥!”
有时候,惊喜都是无意中触发的,在沈宁音看来不过是滴水之恩,没想到大哥一家的涌泉相报就帮她解决了一根不大不小的束缚。
沈宁音也没与蔡氏同去,只知蔡氏走的时候是笑着走的,没带走银子,却带走了一堆奴婢的归属。
沈宁音收到了自己带去昌平侯府的所有奴婢的身契,而她们的家人等,名义上也都分给了沈远淮。就连略有几个放在庄子上的,也都叫蔡氏拿自个儿的田庄一并交换来。
事情顺利到蔡氏都有点不可思议。但沈宁音一听便明白了个中缘故。
能不顺利么?沈定山肯定还晕着,侍郎府一切目前都被沈夫人把持。就算铤而走险,沈夫人也会动手让分家之事落到实处!这样沈定山就算醒过来,长子离家也成既定事实,生气也无用了。
侍郎府,沈家。
沈定山悠悠转醒。
“老爷,来,喝水。”沈夫人没等沈定山瞧个清晰,已经小意温柔地扶着他喂水。
她平日里糊涂,总要惹沈定山生气,这会儿被她如此贴心伺候着,沈定山很是受用,连带着看她的神色也放缓了些。
沈定山抿了几口水后,一时就想起沈远淮之事,直将水呛进气管里。沈定山咳嗽得剧烈,胸闷,喉咙也痛,再没了喝水的念想。
沈夫人看着打湿的罩被,心下嫌弃,但还是拿着帕子亲手去擦。
“罢了,别弄了。”沈定山不耐,径直掀开了被子,他站起身,风一吹,湿了的衣襟沁得他皮肉疼,沈定山半握拳抵在嘴边,蹙眉询问:“远淮呢?叫他过来。”
沈夫人听他提起长子,垂下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慌乱,进而又夹杂了愤怒。沈夫人咬了咬牙,扯出个笑脸,去搀他:“老爷,您先坐,夜里凉,莫要再染上风寒,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沈定山心下烦躁,他攥紧胸口的衣襟,斜睨了妻子一眼,深吸口气:“等什么天亮?他一个逆子,晚上不能来见老子?”
沈定山虽觉着儿子不敢,可也怕儿子当真负气走了。打了儿子十几巴掌,沈定山后悔了。
“来人!去把那孽障叫来!”沈定山越过沈夫人,命人去请沈远淮。
可他话说出口,头一次,门开有仆从应了声,可仆从却没走,只将眼看向了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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