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音打理内宅外务再厉害，想要在偌大个京畿找一个人也是不成的。若非她不得不寻求帮衬，她委实也不愿这会儿就上薛岚处去求。
大清早的，路上人却不少。沈宁音一晚上没睡好，气得不轻。但真下了马车、瞧见了薛岚的宅邸，沈宁音反而冷静下来了。
救命的恩情，薛岚不念着，银钱不肯收，那就谈旁的条件，无论如何，春渠值得。
沈宁音没叫兰香动手，她亲自上前，抓着厚实的门环往木门上叩。
门环与实木相击的声音沉闷，在寂静的环境里头十分明显。
良久，并没有人来开门。兰香站在一旁，小声找补：“少夫人，许是……许是咱们来早了。要不咱们先去外头粥铺用些吃食？”
沈宁音看了一眼天色，并未说话。她今日一早就过来了，也没胃口用膳。
略等了会儿，沈宁音面无表情再次握紧了门环。
“笃——笃——笃——”每一下她都很用力。这声音听得兰香冷汗都下来了。
兰香哆嗦着想去拉着主子，又有点不敢。整个上京城大抵是在没有人敢在薛岚这杀神的门口这般放肆了。
可更放肆的还在后头。
沈宁音蹙眉抿唇，片刻之后她毫无预兆地提起裙摆就往门上踹。
若说先前的敲门还算克制，里头的人还能装没听见，那眼下又踢又踹堪称无礼，哪怕为着体面也没人敢无视了。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脚步声。
大门打开的时候，沈宁音提起来的脚优雅地落了回去。
“谁啊！要死啊！知道这是谁的宅子么？！”两个丫鬟并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怒气冲冲走了出来。
她们身后跟着几个高大威猛的皇城司番子。
将才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面熟的丫鬟。
沈宁音目光飞快扫了一遍在场众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面熟丫鬟的脸上。
来的路上兰香就提过一嘴，扔她包袱的就是红芙，这人也是姑苏城外时那个将沈宁音等人拦在外头的丫鬟。
红芙看清沈宁音的脸时也是震惊。红芙到底在侯府侍奉过，哪怕没开脸，可丫鬟仆婢天然对厉害的主子心有畏惧。
红芙之前敢背地里阴人，也敢欺辱兰香，可沈宁音当前，红芙的气势弱了一半。她连忙拉了拉身旁的太监。
太监也没见过这等敢踹皇城司杀神头子家门的女娘，反应过来时，沈宁音已经整理好百迭裙，仿似个没事儿人一般微笑开口：“妾身沈氏，夫家乃是昌平侯府，今日来，是要求见薛大人。”
沈宁音的声音半点不带戾气，甚至可算得上温婉，她其实也不想惹事。只是太监额头冒汗地睃了一眼大门上的脚印子，吞了吞口水，方才酝酿好情绪沉声呵斥：“咱家管你是谁，督公有令，谁也不许打扰大人歇息！”
“昨日不是说了不见么？怎的又来了？”太监冷笑：“这可是督公的命令！秦少夫人不要以为打着昌平侯府的名号就能为所欲为！”
红芙见沈宁音等人沉默，又见兰香等下人统统都面露畏惧，于是她便也有了胆气，上前一步倨傲道：“正是这个理，二少夫人请回吧，省得闹起来面上不好看。”
红芙挑衅般的话说得剜酸刻薄，兰香听得冒火：“红芙！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少夫人说话？”
红芙冷笑一声，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怯意，叉着腰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如今可是薛大人的人，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你！”兰香气得要命，偏偏又知自己动不得红芙，怕给主子惹麻烦。
“我看谁敢动！”太监拔尖了声音，大睁着一对招子。狐假虎威地站在番子们的前面。
太监与红芙都认为沈宁音看着那些番子就得知情识趣地退走了。
可她们都料错了。
沈宁音笑了笑：“我若不呢？”
红芙冷笑：“那可由不得你！”红芙后退几步，那太监尖细着嗓音吩咐身后的番子们要将沈宁音等人轰走。
兰香脸色大变，闪身挡在沈宁音跟前：“少夫人快走！”兰香见识过这些番子的蛮横，更被他们从大门口扔下台阶过，生怕主子受了欺辱。
似沈宁音这等身份，要真给人丢出去，体面就别想要了。
几个番子走上前，耳边是太监与红芙的叫嚣，他们却意外地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满脸为难地看向沈宁音，抱拳道：“秦少夫人，督公命令如山。您还是走罢！”
沈宁音没说话，脸上的神色有几分凝重。而此间画面看在红芙与小太监眼里只觉不可思议。
他们从没想过，一介深宅妇人竟然能叫皇城司里头野狼般的番子们不直接动手！？
唯有沈宁音心里有数，那些时日与薛岚的交集并非毫无所得，她没有料错，能在薛岚私宅里头驻守的，定然是他熟悉的手下。
而这些人，沈宁音至少都混了个脸熟。
沈宁音听着番子们的言语，当下得寸进尺地开了口：“几位大人，可否替我是禀告一二？”
若说他们肯出言提醒，沈宁音不禁想试试能不能越过红芙与那太监这两个明显半路来府邸伺候的人，直接找薛岚问问。
沈宁音的性格便是如此，就算所有信息都告诉自己薛岚忘恩负义，那她也要从男人嘴里问上一问。
死心亦要死得彻彻底底。
“不行！你们想忤逆督公的命令？！”红芙吼出这句，脸孔都有几分扭曲。
红芙的手指颤抖，瞳仁里头藏着害怕。
她天天伺候在薛岚的住所，又是薛岩赏过来的人，院儿里头早就把她当成了未来姨娘。红芙素来颐指气使，连她自己都信了自己受宠，可事实她自己知晓，薛岚冷得像冰，她连人家屋子都进不去。
红芙在侯府已经失败了，要是在薛岚这儿也失败，她难以想象娘娘那边她要如何收场。
让红芙庆幸的是，番子们虽然瞧不上她，却也因着薛督主那层关系并不敢放沈宁音进门。
番子们不让进，沈宁音颇有些失望。
但番子们是得了薛岩的吩咐来的，不可能永远在这门口对峙。沈宁音不肯走，众人不让进。
这时，一个穿着白衣褙子、脸上有刀疤的女子阴沉着脸从门槛处迈出来。
众人尽都看了过去。
沈宁音也在打量她，这女子脸上没什么血色，白得并不健康，偏偏唇上涂着浓重的口脂，红得分外不协调。蜿蜒的伤疤结在脸上，粉都盖不住那种。走路的时候有些跛脚，她看向沈宁音时候，满脸的厉色。
这样的神色，沈宁音只在前世冷元景的后宅里头见过，那是年老色衰，不得恩宠又无子嗣的女人才会有的怨气。
可古怪的是，女子的目光在落到红芙脸上时，厉色化作了不易察觉的怨毒。沈宁音几乎要以为这女人会扑上去撕扯红芙时，她却是收回了目光，冲番子们道：“闹个什么？还不快些处置了？”
原本还对冲沈宁音等人有几分犹豫的番子们听到这话，统统麻利地抽出了佩刀。番子们到底是横眉冷对着沈宁音：“秦少夫人，得罪了。”
几个人握紧了刀柄，威胁地上前。
兰香等人已经吓得白了脸色，红芙根本没去看刚刚走出来的白惜，只满脸得意又幸灾乐祸地看向沈宁音，恶意地盼着那从前高高在上的主子会如何狼狈。
沈宁音脸色到底是变了，她攥紧了袖中的帕子。再如何见多识广，哪怕她还算冷静，可直面寒光闪闪的绣春刀时，层层上泛的畏惧是从本能里头散发出来的。
“你们大胆！你……你们再不退下，咱们侯府不会放过你们！”兰香颤抖着声音护主。可昌平侯府的名号根本不可能叫皇城司的番子畏惧。
一如当初他们敢直接闯入侯府婚宴杀人。
兰香吓坏了，频频看向一动不动皱着眉的沈宁音。她想催主子赶紧走，可兰香知晓自己劝不动，于是思忖着必要的时候直接将主子拽走。
千钧一发之际，兰香刚抓着沈宁音的手腕未及用力——
“住手。”男子的声音透着点气喘，门口众人齐齐一惊，番子们也都愕然看向沈宁音等人身后。
而听见这声音的沈宁音心中长长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正对着来人。
赵义胸膛起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皱眉冲门口那起子人吼了一句：“干什么？干什么！长能耐了？二少夫人你们也敢拔刀？”
番子们连忙收了武器，都看向了白惜，一个呼吸后，有人道：“是督公的命令。”
白惜低着脑袋，这会儿又一句话都不说，赵义目光轻蔑地看了白惜一眼，冲这些人呵斥道：“督公叫你们守着，可没叫你们动刀动枪的。都给我退开！”
小太监想说话，可看着赵义那气势便本能地闭了嘴。可红芙却瞧不准风向，看赵义穿着普通皇城司公服便怒道：“是她们想闯，你连督公的话都不听？”
赵义没给红芙好脸色，他最知薛岚的性子，自然也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用给面子，当下就吩咐人将红芙给拖回后院儿去。
红芙满脸不可置信，大喊着要找督公告状。人被拖远了，赵义旋身冲沈宁音笑道：“让二少夫人见笑了。”
沈宁音笑着摇摇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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