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音进门就瞧见闵氏的巴掌落在秦耀阳的脸上，一时间，她抬起的脚往前落不是，往后走也不是。
同时沈宁音也没想到，不过几日光景，那陈青霜竟然本事到能叫秦耀阳护着了。
“哎哟！”闵氏红了眼，看了跟前的秦耀阳一眼，见后者直愣愣地站在那，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委实叫她下不来台，于是便把目光转向儿子身后娇娇怯怯的陈青霜脸上，她声音沉得仿佛淬了毒：“可真真是丧门星！家门不幸！”
“来人！快来人！”闵氏这下连侯门夫人的仪态也不端着了，气得跳脚。
而今世子爷跟侯夫人对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下人们都是惜命的，没人敢在这当口上去找死。
这是个听命和不听命等到最后都要丢命的差使。
陶妈妈虽是闵氏心腹，却也是个下人，自然知晓下人的难处。这种要命的时候，往往需要“抽死签”，主母的脸面岂能丢了？没人想送死，那就点着谁、谁就上去受着。出了事儿不过多几尺锦帛给家里人抚恤。
陶妈妈额头都是汗，如今这屋里伺候的下人，统统都跟她沾亲带故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得像是刀割。她有些后悔全都提拔着自家的亲眷上夫人屋里了。
这一切不过是半个呼吸功夫，陶妈妈不得不咬牙将目光落在一个刚入府的小丫鬟脸上。
没办法，在府里安顿下来的人哪个不是得用的？这丫鬟是陶妈妈娘家侄女，这次也是借着周婉大肆请回仆婢的东风，把人硬给塞进来的。
娘家人原是盼着女儿有好日子过的。
现在好了，侯府的好日子没享几日，便要做这顶岗的事儿。陶妈妈眼里闪过不忍，闭上眼睛喊了小丫鬟的名字。
小丫鬟虽懵懂，可察言观色，现场气氛这么压抑，谁能瞧不出来有事儿？她瞠大眼眸，看向姑母的眼神里尽是震惊与哀求。
陶妈妈只得咬咬牙：“还不快去！”
毕竟是家里的亲侄女，陶妈妈虽舍了她，却也拿眼神暗示。暗示什么沈宁音看不懂，可也猜了个十之**。
小丫鬟应了是，期期艾艾往前走。
哪知，闵氏昏了头一般，开口吩咐：“将世子带下去，本夫人定要好好治治这小娼妇！”
“……”陶妈妈脸色变了变，一个刚入府的小丫鬟哪里拖得动世子？
而此时此刻，不知厉害的小丫鬟已经走上前去。这时，看见来的只是个瘦弱的小丫鬟，原本躲在后面的陈青霜似乎突然就有了勇气，冲到秦耀阳前面，抬手拦在秦耀阳面前：“你滚，不许碰世子！”
陈青霜说完用力推了小丫鬟一下。
小丫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就在这一刻，一只黑色的皂靴“砰——”地一声踹在小丫鬟的胸口，她几乎是瞬间倒飞了出去。
沈宁音就看见那丫鬟后背砸在旁边儿的椅子上，那声音听着都疼，可她捂着的是心口，竟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滑到地上的时候嘴角蜿蜒出鲜红血线。
而秦耀阳伸手抱住陈青霜，他的眼神都变了，看向陈青霜的目光里带着沈宁音从未见过的暖意。
小丫鬟抽搐起来，眼看要不成了。
闵氏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却也无语到了极点。没人敢在这种时候上去触霉头。
突然，沈宁音越过了众人，弯身扶住了小丫鬟，一面检查伤势，一面吩咐兰香帮忙，然后又抬起头：“愣着作甚？还不快把人抬去房间请郎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陶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她着急忙慌地吩咐人去办。
秦耀阳的这番只能叫他们二人自我感动的英雄救美和美救英雄，就在沈宁音的一番动作之下没了氛围。
沈宁音直起腰，转过身的时候，正好扫过那一对男女的眼睛。
陈青霜是一贯在人前的娇怯柔弱模样，只是此刻秦耀阳正抱着她，沈宁音在她眼底瞧出了几分得意来。
沈宁音没什么表情的目光并未在女人脸上停留，而是落在了秦耀阳的眼睛里。
方才面对闵氏还是一副叛逆表情的男人，此刻见了妻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小妾的胳膊。秦耀阳眼神游移，有些不敢看她。
沈宁音并未理会二人心中的思忖，而是严辞道：“去请郎中。”
“……”闵氏都愣着了。
秦耀阳做些荒唐事情显然不是头一遭。从前闵氏、老夫人虽生气，却是拿他没办法。这一点，从在场众仆婢的反应也能看得出来。
这世子爷犯起混来，老夫人都制不住，唯独大嫂周氏说的，他能听进去。
可周氏也只是好生好言的劝说，二少夫人这可是命令的语气了！
所有人都知道世子爷躲去外头不肯归家，回来了也不曾上祁秀院去。
二少夫人是失宠的。
于是，所有人或等着看沈宁音的笑话，或为着她捏一把汗。没人觉着世子会服软。
秦耀阳眉头越皱越紧，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袖子下的手指也捏紧着腰上的佩玉。
他深吸一口气，凝眉看向沈宁音，似乎要说些什么重话，可沈宁音眼眸一瞪，秦耀阳后退半步，缩了下脖子：“那个……我知道了。”
“！”在场众人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秦耀阳转身就走，留下将才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是特别女人的陈青霜。
陈青霜尴尬又害怕，闵氏黑着脸看她，而本该对她虎视眈眈的正室沈宁音，此刻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陶妈妈老辣的眼睛盯着陈青霜都快要冒出黑烟。陈青霜抱着手臂浑身发冷，她哆嗦着声线开口：“世……世子，等等妾！”
“给我抓住她！”闵氏冷笑。
陈青霜吓得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她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往外追：“世子！世子救我！”
沈宁音见屋里人要追，便适时开口打断：“婆母，还是先请郎中吧。这孩子怕是断了肋骨，若然扎到脏腑，拖延下去神仙难救。您赐下对牌，我找人去请良医。”
闵氏愣了片刻，看见陶妈妈脸这才反应过来：“对、你说得对！”
陶妈妈是心腹，闵氏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寒了她的心。事情办妥之后又对儿媳的稳重周到更添了几分好感来。
事情告一段落。
此事之后，自闵氏的院子起，沈宁音失宠的言论几乎是天翻地覆。
府里也再没有人敢小瞧她。
刚回到祁秀院，沈宁音便听见丫鬟来报，说是柳郎中正给小丫鬟麻沸正骨。又有秦耀阳递话说晚点要过来看自己。
沈宁音不置可否，而今她虽不掌家，可下人们都是人精。理家的闵氏对二儿媳妇好感极大，老夫人躺在床上不知何时能醒。再加上秦耀阳这次竟乖乖去给下人请郎中、仅仅是因着少夫人的一句话……
人人都想过来巴结沈宁音。
“二少夫人，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您收着。”陶妈妈笑出一脸褶子，一身天青色灰底褙子衬得她更恭敬卑屈了。
沈宁音看了一眼桌上的一些绢花，这绢花并不名贵，但款式多，也时髦，陶妈妈送得很讲究，收了无伤大雅，不会被老主子猜忌，沈宁音不收的话，这点儿小玩意儿，也实在显得小题大做了。最紧要的是，从匣子打开的时候起，兰香和旁的小丫鬟们，眼睛就没从这漂亮的小玩意儿上挪开过。
沈宁音弯了弯唇，将匣子盖上，伸手拿起来递到兰香手里，温声道：“陶妈妈有心了。”
陶妈妈松了口气，点点头后，又收了笑，认真地跪了下来磕头。
沈宁音抬手：“陶妈妈这是做什么？”
陶妈妈抬起脸，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是真落了泪：“少夫人心善，救了我那侄女一命，您虽是顺手慈悲，奴却是铭记于心的。日后但有什么，我老婆子能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差人与奴婢说。”
沈宁音拉了她起来，又安抚了几句，便叫兰香把人送走了。
兰香送了人，刚踏进院门就瞧见沈宁音站在廊下，她赶忙走过去扶：“少夫人，您出来作甚？”
沈宁音摆摆手没让扶着，沉声吩咐：“去个人，同孙先生那边儿知会一声，然后先把院门闩了。”
陶妈妈赠东西，沈宁音懒得去猜她是否出自真心。即便陶妈妈当真要来投，沈宁音也是不应的。她而今志不在侯府这一方内院，也懒得插手任何事，往后的乐子可还多着呢。
傍晚时分，沈宁音整理完京城铺面的账目，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打算困觉。
忽然听着了敲院门的声音。
华灯初上，夜色尚薄，拍门的声音在寂静中尤其明显。
那声音持续不断，兰香很踌躇，也不知该去开门还是不去得好。自家主子没吩咐，她真不敢去开。
只是偏巧这时候，灌木叶子上忽然打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雨了……”兰香皱起眉头，也不知是谁在外头。
“快点开门！世子爷没带伞！”
外头的人开始急了。
听着是秦耀阳，兰香也急了，倘使不开门，世子爷给淋着了，那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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