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授课地点在一处幽深僻静的小院，四周环山，还有一股山泉的细流涓涓淌过，正值秋季，山林里一片红色枫叶，落在地上枯黄的叶子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咔嚓作响。
尹泊舟停稳车，刚推开车门，一股树木清香和潮湿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有一名十几岁的女孩正在门外打扫落叶，看着有车停下，想起今天老师说的，有学生要来。
尹泊舟刚下车，四处看了看，女生迎了上来，“你是今天来找曲老师的吗？”尹泊舟点点头，“请跟我来！”
推开院门，中间有一颗得三人才能围抱一圈的大树，院子占地很大，铺的砖都是老式石砖，缝隙间攀附着点点青苔。另一侧有一幢三层小楼，墙体外层攀爬着一层不知名绿植，一些墙皮已经剥落。
“曲老师在楼上。”女孩进了门便脱鞋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尹泊舟也赶紧脱鞋穿着袜子跟在后面，清雅的古琴声从楼上传来，尹泊舟跟在女孩身后，她的脚底干干净净，连灰都不沾。
直到离那琴声近了，女孩脚步也随之放缓，连脚掌触地的声音都没了，她静静地走近，用耳语大小般的声音和正在弹琴的年迈老人说了几句，随后才转身叫尹泊舟：“进来吧。”
尹泊舟在老人面前坐下，面前放着一盏茶，老人仍在抚琴，尹泊舟也不急，挺直脊背耐心的等着，终于，在一个颤音后琴声停了。尹泊舟轻轻拍手，“古琴名曲，《平沙落雁》，很符合现在的秋日景象。”老人扫了一眼他茶盏里的茶水，滴水未少，老人的手指轻轻抚着琴弦，“你就是小靓说的尹泊舟吧。”
尹泊舟颔首，“是的，曲老师。”老人收起琴，随后一只手撑着桌子，挣扎着站起身，女孩和尹泊舟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一把，女孩顺手接过老人手里的琴，将琴放好。
老人又借着尹泊舟的力再次坐下，她又看了一眼尹泊舟面前的茶盏，等尹泊舟坐下前开口：“为什么不喝茶？”
尹泊舟缓缓坐下，听到老人这样说，轻笑一声，“在曲老师面前，我喝茶的样子大概是牛饮。”
老人听后也笑了，随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很久没见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了。”她端起茶盏，也一饮而尽，尹泊舟端起杯子准备效仿，但却因曲棠的动作一愣，茶杯举在唇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曲棠放下杯子，见他踟躇的模样不禁笑了，“喝吧。茶也不过是热水泡树叶，只是人文赋予了他们更多的意义。”
尹泊舟这才举着杯子咕咚咕咚喝起来，等他放下杯子，曲棠才淡淡地说：“你不必如此拘束，茶艺之道，需要用心感悟。”她看了一眼尹泊舟，“年轻人，你很紧绷。”
尹泊舟像是被看穿的小学生一样，身形僵了一瞬，只听曲棠接着说：“品茶是应是一件享受的事，这么紧绷着可不好。”她又倒了一杯茶，“品茶应当做到身心的愉悦。”尹泊舟听闻深呼吸了一下，将那些工作上全部的东西都抛弃了，一直耸立的肩膀也随着一口气的吐出渐渐落下去。
“你喜欢喝茶吗？”曲棠又给尹泊舟添了些茶。
尹泊舟不好意思一笑，“平时上班还是咖啡喝的多，泡茶也是买的茶包。”
曲棠点头，“那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学习茶艺？”她直视着尹泊舟，尹泊舟毫无防备的内心狠狠一颤，目光有些许躲闪，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是工作需要，老板喜欢喝茶。”
曲棠了然，不免有些惋惜，“可惜了，你是个好苗子。”尹泊舟喝茶的动作一滞，脑子突然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杯沿遮住了他悄悄上扬的嘴角。
能帮到他，真的很高兴。
曲棠捕捉到尹泊舟的心情变化，“可以讲讲吗？”尹泊舟一怔，不明所以，曲棠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尹泊舟，“你刚刚想到了一个人，心情突然变愉悦了。”
尹泊舟微微睁大了眼睛，曲棠的眼睛像是红外线一样，在她面前，尹泊舟像个透明人。他想了想，曲棠不是那些弯弯绕绕的商场之上的人，说一些或许也无伤大雅。
他又一次端起茶盏，但手却在抖，抿了一口茶，咽下茶后舌根处泛起淡淡的甘甜，杯底和桌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是我的恩人，我很感激他。”曲棠笑了一声，“那他在你心中的分量一定很重。”尹泊舟点头，又抿了一口，“他救了我。高二时候我遭遇校园暴力，差点被那群人打死。”
尹泊舟的答案让她一愣，并没有搭话，只是继续听着，尹泊舟看着茶杯里倒映着自己面庞的影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没有他，也没有现在的我了。他对我的帮助真的很多……”
曲棠笑了一声，“他是你刚刚提到的老板吗？”
尹泊舟摇头，“不是。他只是……”他攥紧了手，默默在心里给那个人找定位，最后发现他们之间简单的用两个字就能概括，“只是我的恩人。”
曲棠的目光落在尹泊舟微微低垂的脸上。山间的秋风穿堂而过，远处枫叶的沙沙声和几声不知名鸟叫的声响，衬得茶室愈发静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沉默。
“恩人……”曲棠喃喃自语着，手摩挲着茶杯外沿的杯壁，语调仍然平稳，“这个词很重。看来，他对你真的很重要。”她抬头看向尹泊舟，“但是，不要被过去困在了原地。”
像是被看穿了一切，尹泊舟瞥开了目光，下意识端起已经变凉的茶，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被曲棠注视的一瞬，心弦不由自主的绷紧了。他刚才的倾诉带着几分冲动，此刻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己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长辈面前透露了私事。
曲棠又重新执壶，重新为尹泊舟和自己倒上热茶，末了，放下壶的一瞬她开口：“你看这茶。沸水冲泡之时，香气最为浓烈，但却不是品茶的好时机。待到温度适宜之时，香气虽不如之前那般浓烈，但却是品茶的时机。”她顿了顿，看向尹泊舟，“泊舟，别让报恩这类事成为执念。”
尹泊舟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低头看着泛起波澜的水面，自己的内心也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茶艺之道，讲究心静、气和、神凝。”曲棠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水沸，注水，洗茶，茶香溢出为满……每一步都需要放下杂念，专注于当下……”
尹泊舟看着曲棠的脸，她的声音仿佛把自己拉向了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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