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念,想不想吃糖葫芦?”
正值清晨,微凉的日光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街上,街上人头攒动。闻人桑纤长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穿着麻布的跛脚老伯,老伯背着稻草扎成的冰糖葫芦棍,弓着腰,在人群中艰难前行,嘴上还不断吆喝“糖葫芦嘞”。
“你若想吃,买便是,不必问我。”宋池念不是很习惯这种气氛,往日别人对他不说点头哈腰,也是恭恭敬敬,在这人流密集的街头,他目光不能偏离闻人桑片刻,还得小心不被他人碰撞。
闻人桑点头,轻笑:“好嘞,大爷,要两个。”
老伯停下脚步,将稻草棍放在地上,让闻人桑自己挑选。各个鲜红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串在他眼前转动,他有些眼花缭乱,随意从中拔出两串。
宋池念正要付钱,被闻人桑从中抽去一块碎银,麻溜地放到老伯手中:“不用找零了,谢谢大爷。”
老伯千恩万谢,抱着冰糖葫芦棍又混入了人群中。
宋池念是不在乎钱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见钱眼开的闻人桑会随手见银子交给别人,那碎银包圆了他的糖葫芦都绰绰有余。
闻人桑将一串糖葫芦塞到他手中,自顾自地拆开纸袋,就着糯米纸将一颗山楂球包进嘴里,山楂的酸涩混着糖衣的甜腻充满口腔。他眯着眼嚼巴嚼巴,才发现宋池念只是握着那竹签,定定地看着他不言语。
他叹气,拿过他手中的那根,拆开递给他:“外头就自己动手吧,太……池念。”
宋池念接过,目光来回打量他,犹疑半晌才将糖葫芦送进薄唇,一颗圆润的山楂在他腮帮鼓动,他轻咬一口,低声道:“应该没毒吧?”
闻人桑帅气的脸上尽是被雷劈了的表情,他再次夺过他手中的糖葫芦,不管宋池念已经吃过了,一手一串,塞进自己嘴里,嘟嘟囔囔道:“爱吃不吃。”
“哦……”宋池念心下暗爽,沉默地跟在闻人桑的后头,活像闻人桑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而他是跟着出门的——书童。
“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元龙和元凤。”闻人桑停下脚步,望着纺织店里一匹匹布匹,忽的念起元凤说过想为元龙做些新衣裳,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是自己的就好了。哎,要不偷回家?不行不行,得先有个家。
闻人桑的脸唰的阴沉下来,emo了,前世无车无房无对象,这辈子还是这样。越想越气,想罢,他气愤地踢了脚青石板凸起的沟壑……
鞋破了!!!
“池念啊……”闻人桑将手重重搭在宋池念的肩头,“好好查查府上的账簿吧……”
宋池念不懂他前脚还说要去看元龙元凤,后脚怎么就能将话头转到查王府的账簿,他抓住肩头那只手:“好,想见就去吧。账不由我过目,但我回去也会查的。”
“那太好了!”闻人桑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顺势抓着他的手冲向布纺。
闻人桑细嫩的手指触及宋池念布满老茧的手,心惊,分明是太子殿下为何手如此粗糙,他的脑中联想了八百种太子被欺负的剧情,目光同情地看着宋池念。
“做什么?”宋池念见他脚步突然放慢,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多愁善感,一双鹿目湿漉漉的望着他,他扶额,“停,打住,这是习武磨出的,不要再编排我了。”
闻人桑眨眨眼,用那未能落下的泪水润了润眼睛:“可能是今天太高兴了吧,感觉有些不真实,总得给自己找点伤心事,不然总觉得会有什么糟糕的事发生。”
宋池念的手拂过一块块精美的布匹,目光定格在悬挂在高处的一块蓝布上,那蓝无限接近于天空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布匹泛着光,上有些细密的银线勾出的鸢尾花暗纹。
“池念,买这匹红布如何?感觉小孩子就得穿的朝气蓬勃一点。”闻人桑自顾自挑选着,顺带征询了一下宋池念的意见。
“随你。”他抬头,手指向那布匹,“给我包下来。”
守店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姨,身材略微发福,面容和善,她乐呵呵的说:“哎呦,小公子眼光真好,这匹布起初是一家贵妇人定的,只不过五六年了一直没来取,着布料名贵,寻常百姓家也舍不得买去。您这买回去给自家小娘子做两件新衣裳,保证讨得娘子心花怒放。”
宋池念抬手:“不必多言,闻人桑你选好了没有?”
闻人桑抱着三匹布,凑上前来:“好了好了,一匹红的、一匹黑的还有一匹粉色的,嘿嘿。”他不怀好意的笑,想到元龙那个小古板穿上粉色会有多违和就直乐呵。
付完钱,闻人桑一手提着两匹布,在街头游荡。
宋池念看着他漫无目的的样子,抱胸,问:“现在打算去做些什么?”
闻人桑环顾着周围的招牌:“找颜料纺,虽然皮影还没做好,但也得考虑上色了。”
宋池念叹气,从他手中接过两匹布:“早知也该带两个侍从,现在还得自己提东西。”
颜料坊的木招牌被风刮得吱呀响,推门时带起一阵松烟墨的香气。
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见两人进来,眼睛在闻人桑的红衣和宋池念怀里的布料上打了个转,嘿嘿笑:“二位客官,要些什么颜料?我这可都是纯天然的,什么都有,南宁国、伏桑国、雁北……我都有供货商的,要什么都可以找到,包您满意。”
闻人桑眼睛一亮:“可有湖蓝?”
老板捋捋山羊胡,没好气地拍开闻人桑想去摸颜料的手,骂道:“去去去,捣什么乱,您就算是跑遍诸国也未必能遇上有蓝色染料,又不是什么小作坊,都是纯天然,童叟无欺。”
闻人桑这才好声好气道:“别生气嘛,老板,这不是看看您懂不懂行嘛,嘿嘿,我是用来制皮影的,你看着给我配些青红黄黑白吧,钱不是问题,您给挑上好的。”
“得嘞。”
老板自顾自在颜料间忙碌,惊起一阵阵墨香。
闻人桑无聊的在店内踱步,宋池念跟上,两人停在一堆红色颜料前。
簸箕内放着些类似石柱的“石块”,边上是些研磨细腻的墨粉,闻人桑觉着新奇,伸手想去捻起,却被宋池念拉住,目光发沉。
宋池念高声问:“老板,这颜料买的人多嘛?”
老头回头,定眼看了看,细细包着手中颜料:“哦,这啊,最近才到的新货,价格昂贵,好像就卖出去两次。”
“不知店家是否还记得都是些谁?”宋池念追问,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老头乐呵呵的,抓了一把又一把黄色颜料,回答:“有一是到货时恰巧在店里的公子,心有好巧,所以买了一点。”
宋池念看着他的动作,不言语,继续听着。
老头手下不停,回忆道:“另外一位我印象还蛮深刻的,那姑娘生的秀气,急急忙忙的,也没问价。你瞧,那颜料较旁的要少了不少,因为那姑娘要了一半去,付钱时也格外爽快,还多给了些银子,说什么……哎呦,是我老头子多嘴了,那姑娘吩咐说不让告诉旁人,让我老头子忙忘了。”
他转过身,将包好的颜料交到宋池念的手中,惊得闻人桑急忙抢过。
老板疑惑,怎么递给书童,贵公子还抢着自己拿,摸摸胡子,粘上些黑色颜料像只年迈的乌云盖雪:“五两银子,公子,我方才说的那些,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宋池念应下,管老板要了些那红色颜料,老板很大方,毕竟难得遇到这样消费的大款,包上一小包,宋池念捻在手上。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俩人找了一家看着还算上档次的客家,要了个包间,对立而坐。
闻人桑早就忍不住了,此刻问了起来:“那颜料有什么玄机吗?为何你如此在意?”
宋池念不紧不慢的将它摊开,推向闻人桑:“你闻一下,但千万不要用手去碰它。”
闻人桑不解,但俯身闻去,一股刺鼻的腥味直冲鼻腔,他捏住鼻子皱起眉:“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腥?”
宋池念小心翼翼地将它包好:“仙人骨。”
“怎么取个这么文雅的名字?”
“你别瞧着文雅,这颜料的原料可是牛骨混着红信石,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鹤顶红研磨制成,毒性极强。但这样混合出来的颜料显暗红,很独特,且暂时没能寻得能替代的颜料,所以格外招贵族喜爱。也不能挑明了叫他鹤顶红或是牛骨,所以就得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
宋池念顿住,小二端上几盘还冒着热气的小炒,他夹上两口还裹着油渍的黄牛肉,塞进嘴里,待小二走后他才接着说。
“还记不记得前几日锦鲤池?”
闻人桑的筷子悬在空中,未落下:“自然是记得的,你就别打马虎眼儿了。”
“后来下人将锦鲤捞起来,我看过了大多数并无外伤,只有些许炸了鳞,那一池的鲜红能是哪来的呢?”他被小炒黄牛肉里的辣椒呛到了嗓子,端起茶轻抿一口,又接着上,“我后来让下人查了,在不起眼的石块上看到了这未溶解的仙人骨。”
“那可有查明?”闻人桑听着是牛骨,脑袋中晃过那是鲜红的锦鲤池,彻底倒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静静听着。
“未有,我差遣人挨个去盘问了,恰好那时每位至少都有一位证人,证明无时间下毒,也不是这么说吧,还有你屋里那对双胞胎,我没去问……”
“不可能是他们!”闻人桑斩钉截铁的打断。
宋池念低眸,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情绪,轻声道:“我没怀疑他们,虽然甚少有交流,但能跟你如此要好,想必也是心性至纯至善之人。”
闻人桑老脸一红,怎么在太子殿下眼里自己会是这样一个形象:“那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宫人混了进来?”
“不无可能,我最先怀疑的就是我父皇,但他安插在我身旁那几个人,当时正巧随我去了朝廷,届时刚刚下场,所以并不是他。”
闻人桑心疑:“所以您的意思是除了皇上的人,你的宫内或许还有其他势力安插的眼线。”
宋池念垂眸,未有情绪,他已经对宫中这一套潜规则烂熟于心,不说旁人,就连他自己也在其他几位大人身边安插了内线:“不是或许,是一定。”
闻人桑迟疑,双手在桌面上来回叩着,看着宋池念依然面不改色的进食,询问:“或许我能问点大致吗?”
宋池念娓娓道来,直至桌面上的茶彻底凉透。
宫中目前分为三股势力,皇帝,摄政王,以及江丞相。
皇帝虽然掌管天下,但却势力最弱,身为太子的宋池念自然属于这一分支。
摄政王掌兵权,部队常年驻守边疆,早些年是甘心为先国主的部下的。近些年或许是国泰民安太过安生,他手中权势不再如从前那般庞大,心中不安,担心皇帝忌惮会将他铲除,最开始甚至不愿干涉朝政。然,能坐上帝王的无一不是心疑之辈,怕他再如此示弱,皇帝也丝毫不掩盖想要打压他的意愿。
后摄政王忍无可忍,开始积蓄力量,隐隐有想篡位之意。
至于江丞相,宋池念说出他时语气不屑,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有传闻到他曾是先帝,也就是宋池念的母亲宋云启的远房表亲,也算是黄金国戚吧。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是属先帝为了平定国事,权衡之下封的丞相,最初也是徒有虚表。
后现任皇帝继位,先皇最初极其信任江程序,给了他不少权势。那江丞相是个没脑子的,听风就是雨,极易被人搬弄是非。或许是跟摄政王达成了某种交易,两人虽不共道,但对于想扳倒皇帝这件事,却异常的齐心协力。
闻人桑觉着有些啼笑皆非,没想到如此热闹喧嚣的表象下,暗流涌动,这帮老家伙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无人在意若是局势动荡,百姓当如何?士兵当如何?
“按理说,你同皇上属一个分支,他又何须在你身边安插眼线?”闻人桑找到了其中不合理之处。
宋池念慢条斯理的从袖口掏出手帕,细细的擦净嘴上的油渍,又将手帕叠好放回袖口,才回答:“谁知道呢?那老家伙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相信,倒是相信那什么江丞相,真是惹人耻笑。”
“那你呢?又当如何?”
“你怎会问出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再如何说,他也是我的父皇,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勾唇,像是嗜血的野兽,“这天下早晚是我的。所以,我要替他,不,说替他太过于大义了,就当是为我自己,也得守好这江山。”
“你不怕被砍头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闻人桑觉得话题太过沉重,不是他该加入的,只得打趣,试图终结这话题。
宋池念抬眼,也回一个笑,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竟显得有些渗人:“事实罢了,父皇早对我有防范,我为何不能诉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