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大事不好!”轩辕衢冲进屋内,“殿下!涟江决堤了!”刘璟笙皱眉,“还是决堤了——你带一队人出去,协同雷霆司的人救灾。”轩辕衢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崔珏也进来,表情颇有些为难,“小豆子……”“我知道的,师伯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刘璟笙轻松地笑了笑。
涟江决堤是一场大难,注定是要死很多人的,就算他们再努力救人也没有用。生命在自然的力量面前,终究还是渺小的。死很多人,地府就会很忙。崔珏作为判官,当然要回去组织工作。
“小豆子长大了。”崔珏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师父,我送送师伯。”刘璟笙等刁遒颔首同意之后,同崔珏一起走到鲲鹏斗阙外。
送走了崔珏,刘璟笙叫过当值的槐花道:“你速去传令,所有人回屋上栓,紧闭门窗,非令不得擅自走动。”槐花应是,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传令去了。
刘璟笙站在原地凝视着黑夜里的背影,怎么都看不出这个没有一点心计的女子会和下毒之事有什么关联。
那天的事,应该只是个巧合吧?没有哪个布局者会蠢到这种程度,不好好地隐藏在幕后,反而跑到台前来抛头露面。可是,未免也太巧合了些,之前鲛人鳞片绣荷包引来沈隐之发难一事,偏偏也发生在她身上。
“小豆子,你派我个什么活干?”陆压掀起破衣捉虱子。
“我还真是兵多将广,”刘璟笙笑道,“就请陆先生陪陪我师父吧。”
“陪他做甚么?”陆压掐死一只虱子。
“下棋,抚琴,焚香,这些都行,做点他愿意做的事就好,只一点,不要惹他生气,”刘璟笙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师父喜净,你这一身可不妥,我得帮帮你。”说罢,凝夜紫的广袖一甩,一道法术下来给陆压换了头脸。
白玉挽发簪梅花,玄色长袍扬绣带。刘璟笙上下打量一番,兀自点了点头。
“真不用我帮你?”陆压摇了摇自己的葫芦。
“不必,有的事本来该我自己去做。”刘璟笙拿起之前捻好的药粉,掺进朱砂里,然后就用这掺了东西的朱砂,在廊柱上画符印。
“奇怪的豆子。”陆压摇了摇头,走进鲲鹏斗阙里去了。
龙冲,杀气弥空,恶气迎人,血流漂橹,尸积如山。惨烈的激战已经进行了近两个时辰,但城中无一人知晓,因为每一个想要杀出重围去报信的信使都葬身乱军丛中,无一幸免。
七星剑,吴钩剑,剑映霜雪;牛尾刀,大环刀,刀显粼光。螃蟹磨盘大,挥动双钳当钢叉;虾米一人高,扯下水草作长鞭。叉挑日月,透肉穿肠如勾魂的恶鬼;鞭笞天下,断骨折筋似索命的罗刹。首级乱滚,残肢横飞,恍如迷途错入无间狱,又似歧路误走狮驼国。
原本是有三千精兵,但如今万千虾兵蟹将中只剩寥寥三骑——杨戬、穆竹露和岳晓雾。一枪一刀一对锤,便是一座天地人三才大阵。
所幸有五火七禽烈焰扇在他们头顶滴溜溜地转,一扇之下敌兵化为齑粉,这才在此般境地保住了性命。那宝扇上跳下窜,东扇一下,西扇一下,一会帮这个挡下一刀,一会帮那个拦住一剑,差点把身上的毛扇掉几根。
肥啾早就跳出来了,站在夜明银河驹的脑袋上,两只小爪子紧紧抓着白马的顶鬃,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四处观察。哪个不长眼的上前来,准被它一口火烧成炭块。
战场的最外围有一杆大纛旗,上头写着一个“杨”字。
“你们杨家的援兵怎么回事?纛旗来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不见一个人!”玉麒麟背上的岳晓雾崩溃得想要下一锤就砸碎杨戬的脑袋。
杨戬挥枪挥得双肩发酸,“不是我叫来的援兵!我怎么会知道!”
“打着你的杨字旗不是你喊来的!骗鬼啊!”岳晓雾吼道。鲜血不断从他斗笠边缘淌下。
“别吵了!赶紧想办法冲出去!”穆竹露浑身是血,九凤朝阳刀上招式渐乱,“我快撑不住了!”
“别急,别急,正在想!”杨戬额角伤口处淌下的血液流进他眼睛里,使得他双目赤红,活像是嗜血滥杀的人屠。
战场外围,想杀进重围救人却迟迟不能如愿的杨家军等来了帮手,而杨杜娥被带到了刘言芮面前。
杨杜娥一看刘言芮这张与刘璟笙有六分相似的脸,立时知道这位必是刘璟笙给杨戬搬来的救兵,当即施礼道:“属下杨杜娥参见夫人,属下重甲在身,不能全礼,还请夫人海涵。”
刘言芮不紧不慢道:“你是雷霆司的人?”
“是杨家,”杨杜娥上前两步,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如是说,“我等奉少夫人之命前来,我家少夫人姓珏,双玉珏。”
刘言芮看看杨杜娥,又看看在战场上空乱转的五火七禽扇,哭笑不得,“小豆子到底给这小子留了多少道后手?”
杨杜娥急道;“夫人,快救救我家少爷吧!敌军的战阵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我们来了一个多时辰了,根本杀不进去,更不用说救人了,而且……而且敌人还越杀越多!”
“莫慌,那小子有的是神仙保佑,”刘言芮一指天上的宝扇,“扇子还在,说明还没死。”
杨杜娥听得此言才稍稍安下心来。
“婶婶,查到了,”敖霨带着凌烈过来,轻声道,“玉山上不断有修士下来,变作虾兵蟹将混入军中。”
“难怪越打越多,我还以为是何等出神入化的厉害打法,竟然叫杨家那小子也束手无策,原来也不过如此,”刘言芮冷笑,“云涌,你去打头阵,让小凌子带兵跟着你。”“末将领命。”敖霨与凌烈早已摩拳擦掌。
杨杜娥忙道:“夫人,属下请命同往。”刘言芮也不好阻拦,只道:“去吧去吧。”
杨杜娥刚要举步,却见涟波城方向又来了一支人马。她手搭凉棚观瞧,“禁军?禁军不是还给连澈了么?”
话音落点,那支人马冲进人群,非但不杀虾兵蟹将,反而使劲往核心处挤。领头的女将呐喊:“禁军奉诏杀贼!降者免死!”
“沈隐之?她不是丞相司直吗?如何统领禁军到此?”杨杜娥倒吸一口凉气。
“打着杀贼的旗号,来要你家少爷命的,”刘言芮拔剑出鞘,“你且去救人,她交给我。”
“明白!”
敖霨在得知对手是莫合之时就开始按捺不住,此时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他将身形一晃,化作百丈长短的青鳞巨龙。
看这龙:头似牛,披星戴月辛勤久;角似鹿,南山之寿与天齐;颈似蛇,履机乘变多心迹;眼似虾,天地精华钟神秀;耳似象,峨眉山上沐佛光;鳞似鱼,身披甲胄守家国;掌似虎,翻山跳涧擒豺狼;爪似凤,钢钩铁线安天下。口旁有须髯,喉下生逆鳞,端的是劈川断云的百鳞至尊。
敖霨一甩尾巴,便在地上拍出条路来。路上垫着厚厚一层黏腻的肉酱和一群不知自己怎么死的傻鬼。凌烈和杨杜娥领着大兵,冲杀而入。久久盘桓的大纛旗终于得以前进。
阵中的穆竹露早已力不从心,此时更是虎口发麻,双臂酸软,几乎握不住九凤朝阳刀。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正遇打头风,一只螃蟹钳子直逼她前心而来。
一杆方天戟从斜刺里挥来,将蟹钳从中劈断。
穆竹露甩目观瞧,不由得一惊:“凌烈?你怎的在此?”
“知你有难,我敢不来救么?”凌烈早在龙军营中换过全新的甲胄。西方属金,自然是银盔银甲素罗袍,脑后两根雉鸡翎飘摆,胯下一匹照夜玉狮子[ 是白马!白马!不是狮子!],再配上少年郎笑时露出的虎牙,端的意气风发叫人移不开眼。
虾兵蟹将虽多,但皆是乌合之众,不消片刻便被尽数杀散。沈隐之率领的禁军见势不妙,也丢盔弃甲地跑了。
敖霨意犹未尽地化回人身,“莫合在何处?”
岳晓雾将左手锤挂在鸟翅环得胜钩上,“不知,从刚打起来开始就没见过他。”
凌烈凌空挥了一下画戟,“莫不是跑了?”
杨戬挥手召下五火七禽烈焰扇,正往怀中揣,忽的身形一顿,大呼一声“不好”,立即扯动马缰,催着夜明银河驹就往城里跑。
杨杜娥不假思索,一催座下马,在后紧跟。
“什么不好?”岳晓雾挠挠头。
“莫问了,都跟上,”敖霨当机立断,“我暂留此地打点人马,一会就来。”
几人依照这位东海三公子所言,紧打马追赶,不提。
涟江堤坝被滔天浊浪冲开一道缺口,涌出的水流仿佛是勾魂的锁链,无视无辜生命的挣扎,裹挟着他们坠入死亡的深渊。
轩辕衢立于一处飞檐翘角之上,并剑指默念咒语。江风呼啸着撕扯着他的广袖长袍,叫他看起来像是一朵即将被吹落枝头的残花。
顷刻之间,数根冲天石笋在堤坝的决口处拔地而起,将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洪水在堤坝后面叫嚣着,却再也无法冲破这道壁障。它哪里知晓,这位温润的玉面郎君根本不是什么残花,而是地府阴曹的黄泉路。
几抹翠绿突然间点亮了灰蒙蒙的世界——是藤蔓,它们蜿蜒着爬上堤坝和石笋,填满缝隙,加固工事,最后开出一朵又一朵羊脂玉般的莲花。
这是连姓王族的法术。
轩辕衢那对弧度十分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皱。随即,他看到了远处一叶扁舟上的许嫚和费重光。许嫚向他作揖,致以谢意。轩辕衢也拱手回礼。
此时,从许嫚的小舟旁路过一条雕龙画凤的大船。小舟被大船撞到,差点翻进江里。大船的甲板上,连澈身披白色狐裘大氅与沈惊月并肩而立,作着“抢险救灾、为国为民”的大戏,仿佛根本没看见许嫚的小舟。
轩辕衢似笑似叹地轻哼一声,转眸扫视周围,只有受灾的民众和救人的官兵。
莫合在哪?
猛然间,他在人群中觅到一道熟悉的影子——欧冶晨。她正站在浅水里,把一个半大的孩子抱起来往船上放。而一个鬼吏正在她身后高擎着勾魂索,眼看就要套住她的脖子。
旁人看不见鬼吏,轩辕衢还看不见么?
这位阴曹地府黄泉路轩辕陌嘉纵身一跃,落在欧冶晨身侧,飞起一脚将那鬼吏踢出数丈之距。鬼吏吃不住他这一脚,当下现了原形。
“你是谁麾下?”轩辕衢那一脚踢得虽狠,但脸上不显怒意,“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人家阳寿未尽,岂能勾得?”他如今是地府有头有脸的一方人物,怎会不曾偷偷查过自己意中人的阳寿?
“小的糊涂勾错了人,爷爷饶命,小的罪该万死,爷爷饶命,饶命啊……”鬼吏当即跪倒,不断讨饶。洪水一场,亡魂众多,免不了有错漏。为了免受责罚,鬼吏时常随手勾几个无关紧要但阳寿未尽的来凑数。
轩辕衢早已见怪不怪,挥了挥手教他离去。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根深蒂固,不是就地处置一个小小鬼吏,就可以改变的。
欧冶晨推走船只,迷茫道:“怎么啦?那人是谁?”
“闲杂人等,不必理会。”轩辕衢看她一身束袖扎腰的利落打扮,“你是来救灾的?”
“是,”欧冶晨道,“你不是来叫我回去的,对吗?”原本有很多小姐妹和她一起来,可半路上都被家人叫回去了,理由如出一辙,都是趋利避害。她在赌,赌这个刚刚修缮了大坝的人,不会阻拦她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
“当然,救灾一事天经地义,为何不做?”轩辕衢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桃子来,“带给你的,快吃。”
欧冶晨并不客气,左右忙活了许久也腹中饥饿,接过桃子,随手擦了擦桃毛就啃了上去,“深秋时节,你哪来的桃子?”
“天机不可泄露。”轩辕衢高深莫测地一笑。
欧冶晨自是不知,这桃子是青峰山上紫阳洞前,清虚道德真君的仙桃,也是几千年一开花,几千年一结果,再几千年才能熟的仙家上品,若论教人延寿添福的功效,也不亚于蟠桃园里的桃儿了。紫阳洞前桃树上拢共只剩两颗,都被刘璟笙要走了,其中一颗给了权璨,而这一颗原本是刘璟笙带回来给轩辕衢的。
欧冶晨只是轻哼,她早就习惯了轩辕衢神神秘秘的样子。
轩辕衢还是笑,桃花眼中脉脉含情,心中却默念咒诀,拘来五百鬼吏,并叫他们显形。他也是心细如发,怕青面獠牙的鬼吏吓煞百姓,所以挑的都是些五官周正、威风凛凛的。
欧冶晨被从天而降的众鬼吏吓了一跳,往轩辕衢身后挪了挪。
“莫慌,他们是我调来的,听你调遣,抢险救灾。”轩辕衢凌空画符,在她身上下了一道护身咒。
“这么多人听我调遣?”欧冶晨摩拳擦掌,眉眼间流光溢彩,“多谢了,我这便去!”
“且慢,我还有一事要问,”轩辕衢叫住她,“你可在堤坝附近见过一个身材魁梧、穿黄绿衣衫、面似鼍龙背的人?”
欧冶晨皱着眉想了一会,摇头道:“都是住在堤坝边的邻居,无有面生之人。”
轩辕衢点漆般的瞳仁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不好,中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