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主,”权璨轻轻叩门,一脸凄风苦雨,“有笔生意,我谈不不下来。”刘璟笙奇道:“还有你谈不下来的生意?”权璨惭愧点头,“那人太难缠,死活不愿按以前的价位,非要加价不可。”刘璟笙觉得有趣,又问:“是哪儿的生意?”权璨如实回答:“香厅的。”
“引那人来此见我,我倒要看看是何等难缠的人物。”她将那枚珠子高高抛起,又精准地接住。权璨应了声诺,转身出去。
岳晓雾也觉得奇怪,“还有璨儿谈不下的生意?”“他不是谈不下,他是懒得谈,”刘璟笙收起珠子,要又坐回原来那个位置,“他个鬼精灵,想起背后有个我给他撑腰、帮他善后,索性不谈了,直接把事扔给我。”
“懒鬼!”岳晓雾骂道,“明知苑主繁忙,还给苑主找事儿!”刘璟笙只是笑,她享受这样的繁忙。
少顷,权璨领来一个矮胖女人,女人背上背着一个比她自己还高的书箱。她乃是涟波城里第一春宫圣手,她的册子本是烟柳苑里的特供,只送不卖,有价难求。
“安画师,这位就是我家苑主。”
“珏苑主啊,小妇人给你请安了!”安画师把书箱卸下来,砸得地面咚的一声响,“早听说珏苑主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似的人物!”“安画师过誉了。”刘璟笙脸上是礼貌的微笑,“璨儿,传茶。”
茶端上来,安画师接过瓷杯,一口就喝干了,“好茶!还是烟柳苑的茶好!”“只要谈妥生意,珏千夜随时备茶恭候安画师,”刘璟笙没有动面前的茶杯,“我听璨儿说,你想加价。”
“贵苑近来火穴大转,小妇人加这一点点价,于您,不过是小溪小河见了东海汪洋,”安画师眯眼笑着,脸上的褶子能夹死绿头苍蝇,“您有福气吃了肉,小妇人向您讨口汤喝,您就看在与小妇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份上,赏了小妇人吧。”
“火穴大转”是句江湖黑话,意为赚了大钱。安画师在试探她。
刘璟笙还是淡淡地笑着,“安画师想加多少?”安化师也不开口说话,伸出三根手指。这也是道上的规矩,谈价不开口,全靠比划。
“三成?”她故作不懂规矩。安画师的笑中掺杂了嘲弄,“三倍!”
“安画师张口就是漫天彻地,却不知货色如何,若是上上等的东西,自然配得上三倍的价格。”刘璟笙将茶杯移开,腾出放东西的地方。“货自然是上上等。”安画师打开书箱,拿出一卷羊皮册子,放在案几上,推至刘璟笙面前。
货不过手,还是道上的规矩。
羊皮册子装订精致,封面上画着一尾活灵活现的鱼和几纹水波,水波中暗写一个安字,侧手写着“第五十卷”。
刘璟笙手拈封面,刚要翻开。岳晓雾和权璨一边一个摁住书页,动作快如闪电。
“苑主,看不得,看不得!”岳晓雾急道。刘璟笙微微挑眉,又望向权璨,“看不得?”权璨脸上绯红:“晓雾说的是,如此物件,苑主不看为好。”刘璟笙眨眨眼,松开书页:“也罢,既然你二人都说不看的好,那便不看吧。”二人见她确无一探究竟之势,才撤回手去。
“安画师是否知道我烟柳苑的新苑规?”她话锋忽转。安画师起疑:“珏苑主问此作甚?”
“我只问你是否知道。”刘璟笙的目光忽地冷下来,她举杯抿了一口茶,让茶水的热气融化掉那一点冷。安化师惊出一身冷汗:“知道知道,当然知道,香娘侍香不侍人嘛!”
“你既知晓,为何还到我烟柳苑卖春宫图?”她拎起羊皮册子的一角,手肘撑在案几上,嘴角还是那抹笑。
安画师尴尬地笑笑:“香娘不侍人便不收我的册子?”“要断就断干净。”刘璟笙将册子递还给她。安画师迟疑片刻,还是接下册子:“珏苑主,小妇人与贵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您这如此突然,直接说要断干净,也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
刘璟笙的笑意更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杯放下,杯底与案几相碰,铮然如刀剑出鞘:“烟柳苑的规矩,姓珏。”
“这……也罢,既谈不拢,小妇人便告辞了。”安画师不敢过多纠缠,背起书箱,躬身离开。
刘璟笙又起来伸了个懒腰。权璨皱眉:“苑主,哪有你这样谈生意的?”“我就没打算谈,我们已经不做那买卖了,还谈这笔生意做甚?”刘璟笙开诚布公。权璨低头,抿唇不语。
“苑主方才好凶,”岳晓雾有模有样地学她,“烟柳苑的规矩,姓珏。”刘璟笙忍俊不禁,“凶吗?我觉得,霸道得有点蠢。”
权璨忽然想起某件事:“苑主,你怎么知道那册子是春宫图?”刘璟笙平静又淡定,“账房的抽屉夹层里有前面四十九——唔……”
一块酥饼塞进她嘴里。
权璨做了个“嘘”的手势:“苑主,保密哦。”岳晓雾探头出窗户,左右观望,然后迅速关上窗:“苑主,天机不可泄露。”刘璟笙取下酥饼,活动两下颌骨:“保密可以,但刚才的事,你们也不准告诉师父。”权璨莞尔:“苑主放心,你不想让先生知道的部分,我们不会说的。”
刘璟笙笑了笑,举起酥饼,“又偷膳房的点心?”岳晓雾嘴快,一脸理所应当:“偷来给你吃啊。”
忽闻一阵嘈杂之声,继而是女子的尖叫:“来人!来人啊!快来人!”岳晓雾抢过几步,打开偏厅的门。医堂中人人尽皆仰头看向楼梯上跌跌撞撞往下跑的香娘。
夭桃?
刘璟笙轻蹙轻秀眉,只一眼就认出那人。
此时,她早已没有了方才的老成圆滑,云鬓偏歪,衣衫凌乱,半路里一个趔趄,径直滚到楼梯底。
刘璟笙嘴里还叼着酥饼,瞄了权璨一眼,朝楼上抬了抬下巴。权璨登时会意,都没走楼梯,平地里往上一蹦蹿上二楼香厅。“晓雾,先疏散人群,再警戒各处,然后带人上楼。”她用帕子裹住剩下半块酥饼,往怀里一揣,嘴都来不及擦。岳晓雾应声遵命,飞也似的出去了。
“苑主!苑主!”夭桃连滚带爬地靠近,揪住她的衣角,“苑主,你快救救槐花!她、她——”“别慌,有苑主在,”刘璟笙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替她整理好衣领,“在偏厅候着。”夭桃顶着满脸泪痕,赶紧点头。
权璨循声到天字一号房前,却见房门紧闭,推也推不动。房内惊惧的尖叫和淫邪的笑声,激得他肝火直冒,猛地飞起一脚将房门踢开。刘璟笙闻声急忙赶上楼来。
房内一片狼藉:香炉翻、香粉洒,勾涎肴馔乱如麻。玉箸落单,金盏倒扣,铜卮摇晃琼浆滴,银豆倾歪茶果落。一如匪过村,恰似贼进门。
槐花面如菜色,拢着被撕得与碎布条无异的衣裳,瑟缩着躲在墙角。黧黑魁武的锦衣汉子一步三摇地渐渐逼近。
“客欲何为!”刘璟笙眉间藏了万仞冰雪,厉声如剑。汉子转动僵硬的脖梗,酡红的脸上露出更猥琐的笑容,“你这美人好凶!爷就喜欢这样的,来,陪爷耍一会儿!”
“放肆!”刘璟笙被扑面的酒气熏得皱眉,“璨儿动手!”权璨一声“遵命”还未落地,人已蹿将上去。只斗得几个回合便将那汉子擒住,反剪双手按倒在地。
适逢岳晓雾带诸侍卫上来。刘璟笙当即部署:“不必关门,五人门外警戒,取绳索来,将肇事者绑了,其余所有人转身向外。”各人领命,各行各事。
有侍卫窃窃私语:“不是审闹事的吗?干嘛让我们转身向外?”“别多嘴,照做就是。”“当心点,苑主正在气头上。”
刘璟笙脱下外袍,裹住呆愣愣的槐花:“别怕,没事了。”槐花回魂一般扑进她怀里,浑身筛糠似的颤抖,泪如大雨瓢泼,“苑主苑主”只剩无助的哭喊,再无半字。刘璟笙任她抱,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好声安抚。
“凭什么绑老子?老子给钱了!松开老子!老子可是许大奶奶的人——”“啪!”岳晓雾一耳光就扇上去了。汉子扭动着身躯吆喝,被岳晓雾一脚踹翻在地,“你以为你算什么玩意儿?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自称老子?兄弟们,咱们帮客清醒清醒!”
先是一盆凉水,接着是一顿拳脚。
门外站着一排侍卫,门内杯盘狼藉稍收拾了些许。刘璟笙端坐正中,权璨和岳晓雾侍立两旁,夭桃、槐花站在侧手。其余侍卫手握刀柄,列立两厢。那汉子醒了酒,两颊布满指印,鲜亮的锦衣湿透了,发尾还“滴滴嗒嗒”的滴着水,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
窗户全部打开,正午明亮的日光铺了满室。
汉子嘿嘿哂笑,“一个窑子,整得像雷霆司的公堂一般。”岳晓雾不假思索,喝道:“掌嘴!”当即有侍卫上前,左右开弓的扇他耳光。刘璟笙转眸看岳晓雾,轻声道:“手打不疼啊?”岳晓雾愤愤道:“苑主说的是,拿盐水浸的牛皮鞭子来!”
牛皮鞭子被盐水浸透,几下就皮开肉绽。
“想去雷霆司也行,我差人送你去,”刘璟笙吹了吹热茶,露出温和的笑,“只怕客受不住那绷扒吊拷、六问三推。”“老子犯了甚罪!”汉子怒瞪环眼,“有许大奶奶为老子担保,雷霆司敢动老子?”“雷霆司里可不管你是谁的人,”刘璟笙正色,眸生寒光,“夭桃,此事经过,你且说来,青天在上,不可欺瞒。”
夭桃还未整理仪容,仍是发丝凌乱模样,但不减气势,指着汉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听不懂人话的畜生!我早说了新苑规‘香娘侍香不侍人’,你还要干那事!我和槐花好言相劝你不听,还掀案几、还打人!你看看我的脸,这块青那块紫,都破相了!你他娘的赔我——”
“咳咳,”刘璟笙轻咳打断她,“客违我苑规、不听劝告在先,伤我香娘、损我器物在后,是也不是?”汉子仰着脸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刘璟笙亦笑:“道歉、赔款,就算是许嫚来了也一样。”
汉子愈发傲慢:“老子如果说不呢?”
“那就到雷霆司去说,”杨戬从外面进来,未着校尉轻铠,却如携千军万马,“斗殴伤人就够请你进震狱住七天了。”
震狱是八卦狱中的一个,以其中霹雳手段闻名于涟波城的朝野。进震狱,少说掉三层皮。
汉子略显惊怕:“老子背后可是许大奶奶,你怎敢动我!”“我怎不知许嫚手下还有你这号人,”杨戬往刘璟笙旁边一站,“珏苑主与你私了,你不愿,我只能带你回雷霆司公办了。至于许嫚,我还真得请她去吃杯茶。”刘璟笙站起,与杨戬并肩而立,“许家七世巨贾,虎踞涟波城数百年,旗下商铺如林,绝不缺能人异士,你觉得你家许大奶奶会为了你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得罪雷霆司?”
汉子愕然不言。
杨戬凑近刘璟笙耳际:“先去用午膳好不好?我人都饿薄了。”“我交代他们两句就去,”刘璟笙招手,让权璨和岳晓雾过来,轻声吩咐,“璨儿,你算好账,不赔别让他走。晓雾,你安排暗桩盯梢。”二人皆应领命。她又对槐花和夭桃道:“你二人先回去休息吧,此事不了,香厅不开。”夭桃作揖,拉起槐花往外走,槐花却半推半就都地不愿走。刘璟笙知她惦记着自己那件外袍,微笑挥手:“去吧。”
“现在可以去了吧?”杨戬那样子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走了走了。”刘璟笙卸下一上午的疲惫,轻松地笑出来。
两人并肩走出天字一号房。
“我在后面等你用午膳,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原是同旁人吃过了。”杨戬上手抹掉她嘴角的酥饼渣。“就吃了半个酥饼,另一半还在这儿。”刘璟笙从怀里掏出半块用手帕包裹的酥饼。杨戬一低头叼走了她手里的半块酥饼,三两下就嚼完咽了。“你还我的酥饼!”刘璟笙气得鼓起腮帮子,一手帕糊到杨戬脸上。“还还还,用罢午膳,我陪你去膳房再拿几块。”杨戬狠狠吸一口帕子上的香味,才恋恋不舍地取下来。
“那是晓雾偷给我的,不一样。”刘璟笙气呼呼地加快脚步。杨戬攥着手怕撵上:“他个小气鬼,才给你偷一块,待会儿我去给你偷一盘。”
天字一号房里,岳晓雾和权璨双双打起了喷嚏。
处理问题的时候是这样[墨镜]
一听到好吃的就会突然变成[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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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章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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