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人们看到弱小的人会萌生怜惜或欺辱之意,看到强势体壮之人也可能会产生两种极端情绪,害怕或者依赖,而这情绪的方向自然也掌控在强的那方。
比如这个当下,四营四队的人一定是想从面前这三人的眼中看到恐惧与乖顺,可惜其中两人的眼睛被遮住了看不到,而剩下的那个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恐惧。
祝洵语气平静:“我们是新入营的新兵,想问下我们该安顿在哪处营房哪张床铺?”
那些精壮的汉子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都笑做一团,其中一个尤其黑面的走上前来,厉声说道:“就你们这样还是新兵?哪来的回哪去吧,别来碍大爷们的眼。”
远方那个满脸横肉的打断:“大黑,这说的是什么话,兵就得什么样的都要有,你不能自己黑就看不得别人白,要我说还是这白的更好一些。”
他身边有人油腻附和:“就是就是,多嫩,你大老黑懂什么?”
被叫做大黑的汉子闷了会声,扭头离开了,剩下的人好像没了忌惮,更加放肆了一些。
“诶,你为什么不让你身边另外两位也看哥哥们练得如何,多他们一眼也不会少你一眼的,不行哥哥们晚上专门给你开小灶!”
祝洵听不过他们的污言秽语,大概明白刚才姚凌说的不好过意味着什么,看来那个把他们分到此营队的人比她预想的恶意还要更大一些。
祝洵不掩恶感:“不怎么样,只是怕脏了他们的眼睛,所以遮挡一下,只恨我没有第三只手来护着自己。”
那人听了之后怒气道:“你这弱鸡浑身上下是不是只有嘴是硬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欠收拾!”
祝洵觉得腰间的剑已经按耐不住,但才入营第一天,真的就要如此么?左边的顾小枫把她遮在面上的手挥去:“安南军的将士们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壮实许多,只是我听说江老将军的营中一向是有交锋会来比试拳脚,却容不下私下开小灶的。”
那人有些意外:“你……你是谁,怎么知道的?况且你这样的弱鸡还想上交锋会,不如照照镜子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满脸横肉的那位却面色冷了一下:“不着急,不着急,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交锋会来日方长,今天也晚了,先把他们差去看管库房吧,我们这的规矩就是新来的先值夜,明白么?”
身边人仍旧不满:“可是刘爷,他们嘴巴这么不干净,尤其中间那个……”
那个刘爷怒目一瞪,这方就都安静了下来,有人给他们指了路,于是来营的第一天,没有被分到床铺,也没有什么接洽,他们三个就值守了起来。
祝洵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姚凌就一直没有说话,甚至刚才她的手抚在姚凌的脸上时,能感受到他在不停的颤抖,应该是害怕极了。如今的局势,多半也是因为祝洵和小枫两过于刺头,所以刘爷为了给他们下马威才差使他们来值夜,算起来姚凌也是被他俩拖累了。
祝洵有些难为情:“小四,对不住了,是我和我哥惹事了。”
姚凌的声音还有些发抖:“阿洵,你别这么说,要不是有你俩,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那个刘爷好吓人,大黑也吓人,他们怎么比刚才做开始见的那些军爷还吓人。”
祝洵听不得这些爷的称呼:“叫他刘胖子,还叫什么军爷,按你这么说,你自己不也是军爷了?”
听到祝洵的打趣,姚凌轻笑了一下,情绪总算缓和了一点。
“小四,你刚才说你听其他人说四营四队有问题,具体是怎么讲的,什么问题?”
姚凌想了想:“我听来的不全,只是说这个队的人都是不太守规矩的人,都多多少少犯过军纪,所以把他们归拢在一起互相压制。”
一旁的顾小枫应声:“我早就听说安南军的江扬老将军治理军队不走寻常路,对军功过剩但不服管教的人多有宽宥,美其名曰强兵强将本就需要血性,规矩太多,限制过严,会灭了杀气,不利于战场发挥。于是对于犯过错的将士向来没有严厉的惩戒,而是把他们归拢在一起,而由他们新建制而成的营队,则常用于奇袭或是强攻,也算物尽其用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真是运气好还是真如江老将军说的血性足,尽管总是经历最险峻焦灼的战事,运用在伤亡率最高的战术之中,但他们却愈挫愈勇,战功反而更盛,于是平日里这些人就越发嚣张了。”
祝洵觉得这个管理方法听起来新奇:“那你刚才说的那个交锋会又是什么?”
顾小枫解释道:“也是为了这些人专门设置的,战事并不总是有的,但是这些人不安分却是每时每刻的,简单说就是为了让他们用一种更公开公平的方式械斗罢了,刚才那个被称为刘爷的人应该就是历届交锋会中比较强势的胜者,不然其他人也不至于对他那么恭敬。”
祝洵点点头:“可如果这个营队的分配原则真如你所说,那我们三个又为什么被分配过来呢?我们又没犯什么错。”
顾小枫摇摇头:“我也不太明白……”
祝洵刚想说话,好像听到身边的姚凌抽噎了一下,连忙出声安慰:“你不要怕,面对强势的人,越是示弱他就越是想拿捏你。”
姚凌不解,但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可是我……”
四周夜色清净,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多数人已经回营房歇息了,祝洵其实也不太会安慰人,毕竟不知道恐惧的人其实是很难理解别人的恐惧的,所以胡乱安慰了一会后,只好让姚凌去休息,也许睡一觉什么就都好了,也许明早管事的人就发现其实把我们安置错了。
听到姚凌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祝洵也算终于找到了能和顾小枫聊些要紧话题的时机,她简单把昨晚到现在的经历给顾小枫复述了一遍,特意强调了大娘一家的困境,希望他不要再觉得大娘对他有敌意。
顾小枫听完故事后很是咂舌,觉得又庆幸又倒霉,庆幸于祝洵功夫了得才免得被迷晕后落得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倒霉于祝洵虽未被药物所困,但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
不过这样也好,终归是要去御北关的,也终归是要去调查父亲战败的真相的,加入安南军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祝洵道:“我刚才听你讲安南军,你对他们还挺了解的。”
顾小枫叹了口气:“以前听父亲讲的,江扬算是父亲的故交,只是我没想到天子会让他们前往御北关。”
祝洵道:“我刚才听说这次来的是江小将军,江老将军还在镇守南境。”
顾小枫了然:“江羡是江扬的独子,近年跟着江老将军也算建了不少新功,在军营里颇有威名,所以大家都尊称他是江小将军,我在少年时曾在上京见过江羡一次,不过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也对面难识了。”
祝洵思索了一下,又问道:“武德司又是什么?”
顾小枫有些意外:“那是天子监管军队所设立的机构,但司内任命的多为文官,其实并不了解战事军务,文官与武官之间的嫌隙本就很大,再加上武德司的文官身兼监管的职责,彼此之间的龃龉就更多了一些,你问这个干什么?”
祝洵道:“我刚才听那些将士们说,天子派了武德司的徐立入驻安南军,这个人认识你么,对你有威胁么?”
顾小枫思索了一下:“没听说过,但是我也不确定他是否认识我。”
祝洵安慰道:“放心,应该没有那么快见面,况且我们在军营中还有可追溯的身份。”
顾小枫则在暗自庆幸,幸亏当时为了装作女子而在自己的名字中加了一个小字,也算是一个聊胜于我的遮掩之法了。
比起这个,他倒是更想不明白天子的这个安排,从转调安南军到强征入伍,再到派驻武德司,这些行为到底意味这什么?
祝洵观察了些顾小枫静默的侧脸,已经脱去了初见时的不安与瑟缩,但却不奇怪,反而好像更契合平静了一些:“小枫,我觉得你今晚的感觉有些不同,但我又说不明白?”
顾小枫忽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他一直在非常冷淡平静地与祝洵交流信息,全然没有了之前伪装成女子的娇弱依附,和在上京时扮演的纨绔浪子更是毫无关系,或者说现在的样子才是自己毫无伪装的真实模样。
但自己长这么大,其实见过自己这幅模样的除了父母好像再无他人,或者说这个世界容不下他本来的模样,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月夜,却在祝洵面前毫无芥蒂地露出了本色,这本色好难得,连自己心中都难免动容,而那点性别的谎言就更加刺眼了。
顾小枫忍不住说道:“阿洵,我有句话想和你说,我……”
祝洵笑了一声:”小枫,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你一定是顾景思人了吧,在这军营里你一定想念你的父亲了吧?”
顾小枫道:“是,但我……”
祝洵了然:“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你一定觉得江老将军有儿子,可以帮他分担军务,而你在父亲落难时,却有心无力。所以你现在摒弃了那些女子的口吻与行径,下意识学着你心目中顾大人的模样,想着这样做就能成为正确的,有用的是么?”
顾小枫却没想到祝洵会这么想:“不是,我没有……”
祝洵定定地看着顾小枫:“其实我想对你说,怎样都好,你自己舒服就好,只要你的心境自强就可以,表面的东西不用过于强求自己,这世间的人都爱以貌取人,刚才那刘爷戏谑我们不是也是因为觉得我们看起来瘦弱么,可是我就不服,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看一下,不必那么大块头也可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祝洵从怀里取出那枚耳珠递到顾小枫的手里:“未来有一段时间,你只怕是不能戴这个了,扮男装的时候可能会很长,压力可能也会比过去更大,但你不必因为这些经历就完全舍弃自我,这个耳珠你拿着,独自一人的时候可以偷偷戴,就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只要你的心境自强,表面这些永远只做自己喜欢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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