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洵借了一个木车推着仍在昏厥的顾小枫到了驻营地,营就扎在余城的城外,隔着风卷起的沙尘可以遥遥看见破败的城墙。
祝洵记得小时候听何道人讲故事时提过这余城,说这地界四通八达、可通万向,各地的商货都会送抵此地贸易。因此余城虽小却热闹非凡,集市上人头熙攘,乡音各异,还有可能遇上长相奇异的番人。这里交易自由,不设门槛,平头百姓也有机会买到天子可能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可现在眼前看到的余城明明就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城落,不知是何道人又在瞎说还是这世上还有别的余城。
祝洵推着一个人事不省的人入营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她同样被眼前的其他人惊讶道,原来还真有和大爷年纪差不多的人被强征入伍,当然还有一些看起来孩童模样的,不知是真的年龄还过小,还是因为吃食有亏导致的发育不足。
好在接应他们的人大多还是和印象中的强兵强将别无二致的,听起来也对这批强征的兵士诸多不满。
“江小将军这次回京不是说只是例行述职,不久当归,怎么转道还要北上了,都等不及咱们安南军北调,非要现征新军,征就征吧,关键这征的都是什么,要不就是毛没长齐的,要不就是熟过了的。”
“那边还有一个躺着的呢,我们安南军是什么疗养属么?”
显然这句是在揶揄顾小枫,但祝洵还想了解更多信息,因此身体没动,还是静静听着这些兵士交谈。
“那不还得怪御北关失守,顾清还叛国了,你想想御北关是什么地界,等同于南沙人登陆珍岭岛的程度,天子忧虑也是自然,现在朝廷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可用,咱江小将军这不刚好送上门了,总不至于让江老将军来吧,南沙人虽然不如北越人民风彪悍,但近些年的安分也都得是江老将军镇守有方。”
祝洵没听过珍岭岛,但是听过安南军,按照归属来讲,闽州也算是在安南军的管辖范围内,只是实在边陲,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看来这行军倒算和她是半个老乡,并不熟悉上京,倒是没有认识顾小枫的风险了,可能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个抓她的海捕文书。
“但我总觉得这事有点邪门,往年天子三令五申必须江老将军本人亲自上京述职,今年为什么偏偏要江小将军来呢,好像算好了回不去了一样。”
“这事你可不能瞎说,小心隔墙有耳,我听说随军来那位徐立徐大人是武德司的……嘘……”
“你意思是,上边那位不放心,专门派人来督查江小将军?”
“我可没这么说,你可别栽赃我……”
“……”
“好了好了,你们别闲着了,赶紧把这群人都安置好,徐大人说了没时间另编新兵营,把这些人都匀分到老兵中去,天都要黑了,还是这么乱作一团,有没有一点军容军纪,你们安南军平时都是这般没规矩的么?”
祝洵听这个管事口气不善,而且张口闭口徐大人,对安南军颇有微词的样子,按刚才听来的消息,说不定真如那个口快的人猜测的,这徐大人和他带来的人都是来安南军挑错立威的。
祝洵自察了一下,自己身份成疑,性别有误,实在是不方便触霉头,这可不光关乎自己,还要顾虑顾小枫甚至是大娘一家,于是连忙起身推着木车跟着分拨,但这车轮不稳总是步调慢了,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诶,你等等,躺着的这个是死是活,别当大爷了,赶紧起来……”
祝洵按住心口的火气,好声好气地应声:“大哥,我哥他吃坏肚子了,没死没死……”
那赶人的兵士很是嫌弃:“那你,和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哥,还有后面那个瘦的像猴的那个小个子,就你们三,去第四营第四队补缺。”
祝洵循着望去,还真有比她还腿慢的一个人,个子小小的,两条细腿好像不会伸直似的七扭八扭跑着,一幅随时要摔倒的笨拙样子。
看来人以群分,他们三个被这个管事的归为一类废物了,这四营四队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好在另外那个人行动更慢,让她得以有空隙去叫顾小枫起来。
“顾小枫,必须得醒了,就算一日一宿也该醒了,快点醒来啊!”
“……”
“小枫,到御北关了……”
伴着这句话,地面刚好有个坑洼之处,祝洵一时不察,推车应声散了架,顾小枫摔在了地上,彻底醒了过来。
顾小枫悠悠转醒:“这,这什么地儿……到哪了……”
祝洵和另外那个瘦瘦的小哥从两面扶起了顾小枫,祝洵有些顾虑,连忙一侧身,把顾小枫的身体转到了另一侧,脱离了那位小哥的接触。
祝洵悄声道:“这会儿不方便细说,总之我们是要去御北关的,这军营就是去御北关的队伍,大概就是这样……”
顾小枫的记忆还停在不友善的大娘与大爷,还有有虫子尸体的稻草,怎么再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光景。
军营,是他理解的那个军营么?
难道这祝洵发现他是男子了,怎么发现的,自己睡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连忙低头自查了一下,衣服完整,还是从前那身,这身穿了好几天了,感觉都有些不干净了。
祝洵看到了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觉得他可能会担心自己的身份在军营中多有不便,可现在不适合长言,只能挑重点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有人发现不该发现的事情的,包括你的……而且这是安南军,都是从南边过来的,应该也不会有人认识你,无事的。”
顾小枫体会了一下这句话,大概理解了一下,关键词在于祝洵还是会保护他,那也就是说他们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发生改变,祝洵并没有发现他是男子。
那带一个女子来军营干什么,总不至于像陈爷那种变态一样,有看男子化女子,或是女子扮幼童的怪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从前对祝洵的判断没错,她确实是个单纯的正义之士,之前承诺的帮他调查父亲之约并不是逞一时口快,她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付诸行动了。
顾小枫之前趁势假扮女子的戏谑已经消失殆尽,他向来徜徉于上京的污浊之气中,习惯了虚伪恶意的嘴脸和机关算尽的相处,总觉得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是交易大于一切的。
所以刚开始他想让祝洵帮他时,第一反应不是陈情说理,而是习惯性觉得,总要交付出点什么,可自己当时身无长物,那就借着婚约交付一些传统意义上的女子纯真,如果他没有,那就伪装一些出来。
之前他以为祝洵帮自己是因为“正义心”作祟真吃这一套,可现在看来,她只是在做自己觉得该做的正义之事,那点旁人在意的女子纯真,柔弱依附,祝洵根本不以为意,不然也不会带着一个女子来军营。
昨晚本是最好的机会和祝洵陈明情况,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了过去不省人事,现在这个境遇,还怎么说。
祝洵倒是明白顾小枫的无所适从,虽他是将门之女,但毕竟养在闺中,就算是比常人有些胆识,也背负着为父亲平冤的义气,可一下到这种境遇,总之是不知如何是好的。
祝洵本来想昨晚和顾小枫说明白自己是女子的念头也浇灭了,顾小枫只是担心自己就已经够慌张了,不能再让他多顾虑一分了,她要做他举目无望时还能依赖的坚实:“我们是兄弟,兄弟,明白么,记好了,在军营里,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你们在这里拉拉扯扯干什么,赶紧走听不到么?”
管事的驱赶把他们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连忙都站直了身子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祝洵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自己队伍所在的宿营,只剩下他们三个,四营四队竟是驻扎最远的宿营。
另外那个瘦瘦的小哥离他们远远的,低着头走着,祝洵想到刚才把他推开,一时有些不忍,这瘦弱的小哥本就被管事的责骂,如果让他觉得作为管事归为一类的营友也嫌弃他,那实在是太伤人了。
祝洵友善搭话:“这位小哥,刚才感谢你扶我哥,请问你怎么称呼?”
那小哥受宠若惊:“啊……不用……真的不用这么说,我叫姚凌,从小我娘就叫我小四。”
祝洵道:“我是祝洵,你可以叫我阿洵,我哥叫小枫,以后我们就是同袍了。”
姚凌面露小心翼翼的喜色,连忙往祝洵身边移了两步:“你们真好,你们是我到现在遇到最好的人。”
祝洵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都好,都好!”
姚凌赶紧想贡献点什么似的来感谢祝洵的好意:“我刚才在那边听其他人说,四营四队有问题,总之就是不太好,我们分到那里可能会不好过,我给你们提个醒。”
祝洵也有这个感受:“果然,大概是个病弱残老之队吧,可能是觉得我们几个落在队伍之后,那人就低看我们。”
姚凌摇头道:“不是的,我听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们一定要小心。”
祝洵还刚想问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四营四队就到了,让祝洵明白自己完全相反了,这个营队不仅不弱,而且看起来非常强悍,尤其是最远处坐着的那个满脸横肉膘肥体壮更是威武。
而营地里零零散散着还站着许多打着赤膊的精壮汉子,他们听到祝洵他们的动静后,不怀善意的眼神打了过来。
祝洵看呆了一瞬,之后下意识觉得眼前之景实在不堪入目,尤其对于顾小枫这样的女子而言,冲击力可能太大了。
于是连忙伸出左手,挡住了站在自己左边的顾小枫的眼睛,但转瞬一想,这动作太刻意了,可能会惹人怀疑,于是又伸出右手遮住了站在自己右边的姚凌的双目,只恨自己只有两只手,没办法遮住自己的。
她这一套滑稽的动作实在是张牙舞爪,那些精壮的汉子个个都嬉笑了起来。
尤其最远处那个坐着的,更是亮着嗓子喊道:“呦呦呦,来了三个小白脸,其中有一个还想吃独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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