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枫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用的,大概得追溯到三五岁,想吃蜜饯时,只要在母亲面前哼咛两声,母亲就会心软。
再大点的时候,不管去了世门宗亲的哪家,都会引得别人,一边嗟叹好俊一边要在他脸上掐一手。
要是犯错了,口气一软姿态一低,也就没人与他计较了,甚至还会有人主动帮他找借口想理由,就算是最见不得他这副姿态的父亲,也回回都被他堵的说不出狠话,更不会有像其他家顽皮少年,动辄被挂在树上打的挫折教育。
顾小枫分不清什么时候这些行为变味的,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没人再把他当孩子温视了。还是因为母亲去世后他没了最柔软的靠山,所以那些偏见与轻贱便张牙舞爪地滋长了出来。
或者单纯就是环境变了,毕竟年少时,上京人开赏花会比的是吟诗作对,而现在每年赏花的“花”都变成了名伶和男倌,真正的花却成了无人在意可有可无的陪衬,诗当然也是要作的,只是再难见清朗高洁之作,多是靡靡轻薄之音。
而顾小枫那点作态也从主动变为被动,也早就没有过去邀宠耍滑后的得意,更多是九死一生的侥幸,他幼时会庆幸自己长了张讨巧的脸,现在却偶尔会感叹要是自己平庸些就好了。
甚至在得知父亲叛国的消息时,当那种担心与错乱的情绪平复后,心中升起一阵恐惧,那些过去委婉压抑的审视怕是要没有避讳和芥蒂。
而面对祝洵,顾小枫难得有不需要惺惺作态的时刻,可以不顾忌身份、环境、相貌等一切身外之物,来讨论抱负与理想。
更微妙的是,他久违的有了一种类似于对着母亲撒娇,对着父亲耍赖的无忌感,这种舒服妥帖的感觉来源于完全的安全感,让人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安之若素。
他可以对着孟钰说他的啰嗦像娘,却无法对着祝洵说出任何,这种感觉太私人化,有点禁忌又有点害怕,怕一说出来就什么就没有了。
顾小枫从小没有骨肉兄弟,也没有相熟的同龄友人,祝洵算得上第一个,再加上出现的时机又那么特殊又戏剧,不免心中嗟叹大概这就是难得的缘分。
于是虽然相识不久,也禁不住回味一起经历的种种:“阿洵我觉得你有点变化,刚见你时你从天而降,对着陈爷那些人直接挥剑夺命,还有我要被刘海他们证身时你也差点就拔出剑来……但是现在你好像……其实我刚才还担心你不愿被杖刑要驳徐大人呢。”
祝洵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在闽州时,没遇到过这么多复杂的情况,那会儿跟着师傅,有水匪就下海剿匪,有山贼就上山杀贼,清干净了,闽州就能安居乐业好久,所以我习惯了去直接解决引发问题的人,一劳永逸。”
“但出了闽州,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总觉得找不到引发问题的源头,杀掉一个十个哪怕一百个也无法安生,甚至有助长杀虐,于事无补的无力感。以前我以为做侠客铲除不平靠一把剑就够了,现在我才知道这是痴人说梦。”
“就像你,也算是名门之后,受尽庇佑,家里刚受难就有人敢……更别说比你孱弱势微的芸芸,我现在是彻底理解,李盈姐妹为什么要扮男装了。”
“之前和你说想让天下皆变闽州,这样的抱负听起来有些光大,也有些圂囵,说得更具体一些,我想让所有的积弱之辈,生无所惧,行有所长。我刚才一直在想靠我一人怎样才能实现,甚至脑子里冒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也许我像徐立那样,就可以……”
顾小枫一直静静听着,他其实有些惋惜于祝洵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天真,但听到她说想像徐立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我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徐大人不可靠……”
“我现在也觉得他不可靠,但他有他的法子,我有我的坚持,要是能合二为一,算得上是各补所长。”
顾小枫沉吟片刻:“其实,你可能对徐大人有偏见,他这样的位置难免有他的得失观念……而且拿我作饵也不是他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可能可以帮我查清父亲叛国的事情。”
祝洵听完一个激灵:“你们聊过……还是说他认出你?”
顾小枫摇摇头:“他应该是初到上京,也不浸染烟火柳巷,应是完全不认得我,他也没对我讲过父亲的事,只是他出身武德司,这次北上主要就是为了查御北关失守的事宜。”
“而且从他对安南军以及江小将军的态度来看,他算得上难得的清流,我很难描绘这种感觉,就是我能感受到他入身行伍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是为了拥兵自重,而是他想要南越海晏河清四海平定。”
“如此来看,他也一定会查清父亲在御北关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和你说,你可能会觉得可笑,就当我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自我安慰吧。”
祝洵听得明白这话中含义,徐立有权有谋有勉强算得上正义的不偏颇,是有能力且意愿查清御北关之事的不二之选,她也认可这点。
“其实我偶尔在想,既然这天下不同闽州,我也不应该拿闽州的度量要求人,毕竟连我在中原才待了这几日,就会有想改变的想法。也许,徐立这样的人,在闽州长大,会长成和我相似的模样。”
说完这话,俩人好似都照着徐立的样子描画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形象,然后不约而同笑起来。
祝洵还是想确定一个问题:“你觉得,这次事件,是不是徐立一开始就是对着我们三个谋划的……”
顾小枫想了好一会,还是说道:“我觉得这个计划要不然就是早于我们三个进军营,要不然就是晚于姚凌死亡。”
祝洵刚想说这两种可能是完全矛盾的,却忽然意识到,时事的变迁总是无序的,谁也无法谋划明天没发生的事,就算真的有所设想也只是没落到实处的空谈,确实能比对上顾小枫说的两种可能。
“我对他真正改观,是因为他对我说,天子让军营中不能有女子,在他看来根本问题不在女子,如果能保障弱者不被欺负,女子也能在军营发挥所长。可是,刚才对着江羡时,他又说因为女子会贻误战机,我不明白……”
顾小枫莞尔:“徐大人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不是……总之,他应该是摸到了不同人的命脉,他这种人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不是看他说出来的,要看他做出来的……”
烛火幽幽,慢慢敌不过帐外的天色,顾小枫一直侧靠在祝洵床侧,在祝洵眼里,从一个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晃动影子,逐渐变成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都怪我,自己身上痛睡不着,拖着你也一夜没睡,你快回去歇息吧。”
顾小枫道:“我们是抱团取暖,你有你的痛处,我也有我的痛处。”顾小枫明白,勉强闭上眼大概也会有噩梦缠身,倒是夜话一宿才有了灵魂栖息之感。
那些痛苦的记忆从来不能消除,只能创造好的记忆去覆盖。
第二日,营队果然在原地歇整了一天,祝洵被徐立大发慈悲地允许再趴一天,当然重点在只有一天。
祝洵在侧帐内可以听到主帐内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对话,听得不太分明,但大概也是一些军营改制的内容。
接近傍晚的时候,孟钰偷摸过来看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把蚕豆,放在祝洵的脸侧。
“你吃点这个,我从我一个同乡那里搞来的,巨硬巨难嚼,保证你吃两颗腮帮子就酸痛到麻木。”
祝洵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么难吃的东西亏你还惦记着我。”
孟钰趁机往祝洵的嘴里塞了两颗,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现在身上疼,这疼是没办法隐去的,反而是越想越疼,越疼越想,但是你如果腮帮子疼了,至少能转移一大半注意力,毕竟腮帮子离你的脑子,可比下半身离的近太多了。”
祝洵想大呼谬论,却被豆子硬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过头去,不想再多给孟钰眼神。
孟钰却屁颠屁颠转到另一侧,只往祝洵眼前蹦哒:“诶,我给你说点一级机密,你愿不愿意听。”
祝洵把头又摆了回去:“不愿意,你又哪听来的离谱传言,我没兴趣。”
孟钰也不气馁,又随着祝洵头摆的方向绕回来:“你保准有兴趣的,这可是我靠一级人脉打听来的,四营四队拆伙了,徐大人按他们之前罪责的深重,把他们由大到小分为一等级二等级三等级,三等级的混入其他营队,二等级的混入四营其他队,一等级的仍旧在四营四队,剩下来的人也不多了,不算是一个完整的队制,不过徐大人的意思是不再后补,有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祝洵咂摸出一番趣味,内部分等级的阴招真是符合徐立的气质,那些三等级的恐怕巴不得分走,胡二的死与江羡的默认让很多人心有余悸,谁都不想与罪恶深重但又无法保命的人同流合污。徐立动动手指,就让四营四队真成了一盘散沙。
孟钰继续眉飞色舞:“你知道最绝的是什么么?”
“什么?”
孟钰趁祝洵不备,又往她嘴里塞了两颗豆子:“他让大黑做四营四队的队长了,要我说这招真的够绝的,刘海在当队长时就压不住大黑,现在地位颠倒,可有戏看了。”
祝大家节日快乐[烟花]!
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目前没有什么曝光机会,我也暂时找不到推荐的破局之法,能做的只有尽量保持日更,把想讲的故事尽最大可能讲完讲好,其他就听天由命吧[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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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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