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那两个女子好像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祝洵,几多怀疑的样子,有耳洞的女子试探道:“你是女儿家?你莫非也是和我们一样,害怕被欺负才易装的?”
祝洵回神,细细想了下这句话:“原来是这样,你们不是为了被当做男子,而是因为怕被欺负才做这样装束的。”
祝洵简装向来是为了方便行武,却没想过,对于弱势的女子来讲,这般装束竟然还有掩饰的作用。
那个有耳洞的女子主动上前说道:“我叫李盈,这是我的妹妹李玉,北边战乱不止,我和妹妹无法独生,便来上京投奔舅舅,没想着刚上路没多久就被偷了盘缠和路引,还差点被卖掉。
“易装实在是无奈之举,我也知道很不像,但至少能让那恶徒不要一打眼就瞄上我们,别太明显露了怯。”
“一路谨小慎微,没想到临进城又被骗了,要不是遇上公子……不,女侠,我们俩恐怕这条命也……”
祝洵安慰着:“我叫祝洵,不过我并没有易装,我这么穿单纯是因为舒服,我护身靠的是刀剑和体格,而非表象。”
“你们一路走来一定诸多艰辛,不过现在没事了。既然到了上京,凡事终究能向官府讨个说法,那油驼四趁人之危行骗,实在可恶至极,必要受到严惩才行。”
李盈却仍旧没动:“祝姑娘,还是别报官了,劳烦你把我们送到东街刘府,这事儿只在于你知我知,然后就当什么没发生好么?”
祝洵大为不解:“为什么,那油驼四那么对你们,甚至还打了你们,可能还想贩卖你们,怎么,怎么能放过他……”
李盈叹气道:“油驼四一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自然有他的脱身之法,而对于我和小玉这样的外乡客来言,违规进城确实能压死人的罪名,所以就算去了官府,吃罪的估计也只有我们,更何论……”
祝洵道:“怎么?”
李盈掩面而言:“女子被绑到这种地方,就说不清楚了,我们不想……如果让舅舅知道他也许就不会收留我们了。”
祝洵听着她们字字泣血的现实,心中像压着一块石头,终究说不出来什么了。
把李盈姐妹送到刘府后,祝洵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们知道为何你们易装了,还是会被人瞄上么?”
李玉带着哭腔道:“是我们易装的粗糙,太容易被识破。”
祝洵道:“是也不是,恶徒劣念不过就是欺软怕硬,你们就算易装仍掩盖不了孱弱,另外,你们不愿报官,只管逃避,可想过你们放过那油驼四,他会不会放过你们?
“往后在这上京城,若是再遇见他,他左右几句就能把你们编排,仍能轻而易举把你们置于众口铄金之地。”
“还有你们明知舅舅靠不住,可能会因为如此事情嫌恶你们,却还把生的念头完全依赖在他身上,这在刘府未来的日子怎么又不是立于危墙之下……”
祝洵连珠炮说完后,看到了李盈姐妹湿润的眼眶,顿感心中有愧:“我说这些,并不是说这是你们的错,也不是……唉,终究是那油驼四可恶……”
李盈定了定神,打断道:“我明白你说的道理,易装只为表象,改其表但无法变其里,不能指望着世人都如祝姑娘这般纯正善良,也不能依赖亲属永远待我如至亲。”
“但人活于世,终是诸多不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设身处地,就如同易装对我和玉儿来说,是不得不为之的自我保护之法,而于祝姑娘来说,只不过是个日常的选择罢了,我这辈子恐怕也无法像祝姑娘这般洒脱了……”
“谁人不想靠着自己不看他人脸色,但这并非是一日之功,这一时半刻,我们只能依赖舅舅,别无他法可行。不过见了祝姑娘让我明白,女子原来也可这般过活,祝姑娘今日所言于我也是警世恒言,从此日起便是来日方长,我和玉妹擅长珠算账目,会为自己做一番谋算的。”
与李盈姐妹告别后,祝洵走在灯光炫目的上京夜景中,心中却满是悲愤,冷漠的茶摊老板,行事无忌的人牙,只管自己荷包的城卫兵,还有未曾谋面的李盈舅舅,应是大多数人的写照,遇到那样的事情只会苛责本就受到伤害的那方。
如此繁华之下,却是败絮其中,哪里比得过闽州安详平定,妄她在闽州行侠许久,却不知这上京才是应许之地。
而偌大的上京,既定的生存规则盘根错节已是根深蒂固,甚至影响着整个南越,对此情境,她确实只感有心无力。
但是放任不管的话,类似李盈姐妹的女子还是要继续艰难下去,而更多人也会变成茶摊老板或是城卫兵王六,因为冷漠和利己才是当今的生存之道。但她一己之力哪怕日夜不息,终究能救助能惩治能改变的都太有限了。
她忽然想起何道人说的,“侠义再盛,武艺再高,护一隅太平也是捉襟见肘,侠义道法终究是些无形的意识,力量太有限的。”
她把脑袋中浮起来的一些乱糟糟的想法挥去,怎么感觉有点着何道人的道了,也开始怀疑侠义的初心,何道人那老头五六十才开始迂腐,自己才十来岁正值年少,怎么就开始生起想获得更大力量的妄念,这事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可解之法了么?
罢了,这世道难改变就慢慢改变,不好全数改变那边力所能及地改变一点是一点。
比如眼下能改变的,就是让那油坨四别再肆意作恶。既报不了官,那就按闽州的规矩来,就由她来判决,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算让李盈姐妹少一个后顾之忧。
结束这些事后,她再去找顾清,退婚之外也可再请教一下师伯。师伯与师父本是同门,却在十几年前,走向了完全相反的两条道,既然师父现在会常因无所借助而深感无力,那么作为朝廷肱骨之臣,身居高位的师伯,应是有所借助力量非凡,那么是不是可以借他的力量,或者说他有力量为何对现状置之不理呢?
她返回油驼四的老巢后,恰巧遇到了来堵她的城卫兵王六:“好小子,可让我抓到你了,说,为什么拿顾将军诓我,就你这种小白脸也敢瞧不起我么?”
祝洵心生厌恶:“你做出那般作奸犯科的事,谁会瞧得起你!何况我没有诓你,我确是顾将军的旧识,等我见到他一定把你做的这些腌臜事秉明于他,你且等着看吧。”
王六踌躇了几下,还是恶狠狠地说:“顾清他失守御北关,叛逃北越,他是罪臣,他能奈我何?”
下午初听到此事时,王六是不信的,顾将军光明磊落体恤下属,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可宫里的消息不会错,刚才他还在街上看到有护卫兵跑往顾府的方向,听说是要去抄家,他忽然觉得那顾清叛逃也没什么不可能。
或者说顾清是南越叛徒的话,他这点鸡鸣狗盗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坚守良心需要精神寄托,这寄托要是没了,或者说从来都是假的,他做起坏事来,也不用再受良心的煎熬。
挺好的,他愿意这么相信着。
祝洵担心自己听错了:“你什么意思?”
“还是说你真和那顾清有关联,顾清通敌,顾清的后人家眷只有顾美人一人在京,那废物除了脸实在是没什么本事,可你这样身手了得的……说不定就是什么内奸暗探,我捉你回去也算为国除害,说不定还能换些赏钱。”
祝洵不太相信这套说辞,师父口里他这个师兄明明莲花般完美高洁之人,怎么会叛国,到底是这王六在诈他,还是顾清真的遭受了什么变故。
祝洵注意到王六话语里说的家眷,想到王六可能会诈她,但是若是找到顾清的家人,应该能得到准确信息,于是问道:“顾美人?”
“你连他都不知道,那个娘们……呸!你果然是在诓我,你根本不是顾清的人,就你这种小白脸也敢骗爷爷我!”
祝洵刚因为李盈姐妹的事烦闷不已,现在又听到王六对美人的莫名恶意,只愤然疾呼:“你们这些败类,只会欺负老弱妇孺,不妨问问这把剑,她愿不愿意!”
祝洵抽出腰间的软剑迎了上去,那王六本来以为面白如净的祝洵好拿捏,堵着一口气来撒,却不想碰到了硬茬,没两下就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正在此时,油驼四也回来了,如他的面相,是个油腻的怂包,看见眼前局势后,竟是主动连滚带爬到祝洵眼前,和王六并做一团,瞬间涕泗横流。
“好汉,好汉饶命,饶我一命,我有钱,给,都给你……哦,我知道了,您是白天那个……您要是看上那两个雏儿您直说,我给您送去,用不着这么见刀见血的……”
祝洵怒不可遏:“闭嘴!临死了狗嘴里还吐不出来一句人话,现在怕了,绑掠妇孺时不很能耐么?”
那油驼四转了转油腻的眼珠子,变了说辞:“青天大老爷,我知错了,我认罪,我有错,我再也不会犯了!”
祝洵顿感恶心,像他们俩这般懦弱的小人,大概平时生活中也不少受欺凌,变换起求饶的姿态真可谓熟稔。
本来强者一方本就容易恃强而恶,若是还没有有力的约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会演变成丛林法则,强的欺负弱的,弱的人无处申冤无力向上反抗,便要去找那更弱的欺凌,于是一层一层盘剥下去,越处于低处的人越没有活路。
而像油驼四和王六处于中间的人,自认既知道弱者的弱点,又懂得强者的心态,便能把虚以委蛇那套做到极致。
祝洵就势逼着两人写了认罪书,盖了手印,眼见那油驼四和王六两人表情稍缓,可能以为祝洵这样便是遂了意,他们会像过往一般躲过一劫。
但他们却想错了,要不是为了这个可以改变李盈姐妹处境的认罪书,她根本不会啰嗦这么久。等油驼四手印落纸,祝洵就剑锋一转,抹了他的脖子。
血溅到了王六的脸上,他愣了一瞬后,便把头像锤头一般狠狠地砸向地面,只会连声喊饶命。
“两份认罪书,都按有手印,明天自己去衙门领罪,你这样的判不了死刑,但你若是跑路或者翻脸不认罪,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那时候你就会和这油驼四一个下场,你该知道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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