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回了然。
自太子出事以来,皇后屡次求见熙宁帝,使出浑身解数,为太子求情。
可无论是眼泪哀求还是厉声质问,都不能让熙宁帝回心转意。
最终发挥效果的,是早逝的靖文太子。
皇后饮泣吞声,悲不自胜,“我十四岁嫁给官家,到如今整整三十年,不敢夸耀自身贤德,可到底细心操持宫务,有些苦劳。我一生只得了两个孩儿,乖巧懂事的那个被老天带走了,就剩下这个逆子。念在我处处以官家为重,从无私心的份上,就留他一条命罢!假使官家不顾念我,好歹替大郎想一想。难道官家要送他的母亲和弟弟一起去九泉之下陪他吗?”
这一番话直叫熙宁帝摇摇欲坠,他想起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对于靖文太子,他有过很多期许。他曾经是那样得意于拥有一个孝悌友爱,令群臣敬服的完美太子。
可惜,他死了。
如果我真的杀了太子,皇后大约也活不成了。来日到了地下,我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呢?
熙宁帝的脑海中浮现出靖文太子那双哀伤的眼睛,狠狠闭上了双眸。
皇后见熙宁帝脸上终于有了波澜,越发哀婉地流泪,“倘若大郎还在,随官家对二郎要打要杀,我岂会阻止?可大郎狠心撇下他娘走了,无论二郎是好是歹,我也只能靠着他了。求官家饶二郎不死,哪怕将他关一辈子呢?”
熙宁帝嗟叹不已,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只是下令将废太子囚禁在宫外,没有论罪。
他也再不踏足仁明殿,不见皇后。
此令一出,御史台的大小御史纷纷上书,直指熙宁帝包庇祸首。
太子逼宫谋反、通敌叛国、杀害忠良,如此滔天罪行,也能轻轻揭过吗?
那王丞相不是白死了?
面对御史台的猛烈抨击,熙宁帝一改往日的妥协态度,异常强硬地扛住了。
众人以为太子就这么躲过去了,只是后来的事,谁也料不到。
年前,奚二郎出使辽国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辽国的使臣。
按理说,这并不值得奇怪。
自澶渊之盟后,魏、辽两国年年互派使者,两边把对方当实在亲戚一样走动。互送新年贺礼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使臣除了庆新年这一常规任务之外,身上还担着另一件大事。他们是为了耶律斛和耶律顺父子二人来的。
到魏国的第二天,辽国使臣便私下求见了熙宁帝,询问几个月之前的逼宫内情。
熙宁帝知道厉害,只说是耶律斛私下串联,挑唆太子,才造成大魏臣子和辽国使臣死伤惨重。
“全因耶律斛一己之私,令我们两国伤亡惨重,家家户户挂白绫。”
熙宁帝把黑锅往死人头上推,辽国使臣不能接受这个解释。
“大魏天子,耶律斛固然有错,可他人生地不熟,如何能调动禁军为他所用?我们大辽人都是英勇的汉子,不擅长这些阴谋诡计。想来,是太子心存不轨,利用了他。”辽国使臣强硬地说,“臣听闻太子并未受到处罚,而耶律斛父子俱亡,这世上岂有不诛首恶,只问罪帮凶的道理?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大魏天子和太子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捏造一个借口撕毁两国盟约,与我大辽开战呢?”
辽国使臣气势汹汹,熙宁帝不能抵挡,只推说身体不适,改日再议。
他一方面使用拖字诀,稳住辽国人;另一方面频繁召见臣子问话,寻求解决办法。
主和派认为应该安抚辽国人,多少给太子一些教训。
主战派认为此刻师出有名,应该趁机攻打辽国,一雪前耻。
这两套说辞,熙宁帝都不满意。他既不想杀太子,也不想跟辽国开战,只能对使臣避而不见。
然而,两派人却都劝熙宁帝早做决断。毕竟机不可失,是战是和,总要给个方向,底下人才好办事。
皇后听说了此事,把满宫的宫女太监都派出去打探消息,可得到的只是一些风言风语。
熙宁帝不肯见她,她心中越发恐惧。
她担心熙宁帝受辽国人胁迫,决定杀太子以平息辽国人的怒火,这才一病不起,连除夕守岁这样的大日子也能露面。
……
许回握紧妞妞的手臂,劝道:“长辈身体抱恙,咱们做晚辈的自然盼着母后早日康复。”
晋王妃“咯咯”一笑,“是啊,咱们自然盼着母后长命百岁。”
让她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死去,岂不是最好的报复?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仁明殿,却瞧见几个太监拦在门口,对一个年轻妇人咄咄逼人。
晋王妃问身边的人,此人是谁,都说不知道。
她起了好奇心,可又拉不下脸问皇后宫里的人,只装作若无其事。
太监们见她们来了,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恭敬地行礼,“奴才给晋王妃请安,给齐王妃请安,给大郡主请安。”
晋王妃伸手叫起。便有几个太监引着她们进门。
许回隐约能听见太监们训斥年轻妇人的声音,什么“晦气”,“不见”之类的只言片语。
许回也起了好奇心,只是不好当着面问话。
没多久,便来到了皇后的寝宫门外。她们本想上前请安,却被皇后的侍女拦住了。
“实在不巧,娘娘服完药睡下了,晋王妃和齐王妃请回吧。”
这个宫女瞧着脸生,口中虽然是拒绝的意思,可话说得倒很软。
也是,上一个殴打晋王妃的嬷嬷已经彻底消失了。
晋王妃听了也不恼,总归她来过了,谁也不能说她不孝。
于是自顾自地走了。
许回见状,让妞妞隔着门给皇后行礼,也算是拜见了。
等她出来,晋王妃已经不见了,而那个被拦在仁明殿大门外的年轻妇人竟然还没走。
年轻妇人见许回来了,便凑上来请安。
“参见齐王妃。”
许回不知对方的底细,并不很敢受她的礼,问道:“你给我请安,我却不知道你是哪一家的娘子,这岂不荒谬?”
那人回答,“民女娘家姓朱。”
许回恍然大悟,姓朱,有资格进宫参加宴会,却又被皇后恨之入骨的人,只有靖文太子的未婚妻。
“原来是朱大娘子,我失礼了。”
朱大娘子苦涩地摇头。
许回又说:“时辰不早了,朱大娘子不如同我一道去升平楼入席?”
朱大娘子看了一眼严守宫门的太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沉默点头。
待许回等人到了升平楼,才发现早就离开的晋王妃不见踪影。
“三嫂呢?”
齐王纳闷道:“不是跟你一起去拜见母后了吗?”
许回摇摇头,“我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三嫂先行离开了。”
“妞妞饿了吗?吃这个。”齐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广寒糕递给妞妞,对许回说,“我瞧你跟大表姐一块进门,莫不是被她绊住了?”
许回有些吃惊,也顾不上阻止齐王的失礼行为,问道:“你认识朱大娘子?我和三嫂问遍了伺候的人,都说不认识她。你怎么认识她?”
齐王却说:“她险些成了我大嫂,我为什么不认识?”
自靖文太子死后,朱大娘子深居简出,甚少见人。
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宫,都是为了给皇后请安。只可惜皇后恨她,她连宫门都进不了。
就算齐王见过朱大娘子,可他那会儿才多大?又过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吗?
齐王看着许回脸色有些不对,连忙说:“你可别瞎想!不过是大哥中意大表姐,央我替他做过几回信使。”
许回紧绷着的脸这才缓和了几分,又问:“难道靖文太子和朱大娘子早有情意?”
齐王叹了一口气,“孽缘罢了。”
而后小声地讲了一个故事。
熙宁帝还不是官家的时候,王府和朱家来往格外密切,两家孩子时常见面,彼此相熟。
年龄相仿的靖文太子和朱大娘子,可谓是青梅竹马,渐渐便郎情妾意。
少年人的心意无论如何掩藏,总会露出马脚。
齐王年幼时有些古灵精怪,最先发现一向善待他的兄长的异常。
“大哥为什么常常对着荷包傻笑?荷包里藏了桂花糕么?”
靖文太子见最小的弟弟都起了疑心,连忙将荷包收进袖子里藏起来。
“荷包里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二郎给我讲的笑话。”
靖文太子一向庄重,甚少玩笑,小小的齐王便以为这是他的托辞,疑心那荷包里藏着许多桂花糕。
于是齐王借口要靖文太子抱抱,趁机抢过荷包,一打开才发现什么也没有。
靖文太子脸色大变,唯恐荷包损坏,连忙大喊:“快把荷包给我,我给你带好吃的桂花糕,还有比桂花糕好吃一万倍的滴酥鲍螺!”
齐王觉得奇怪,靖文太子不许他多吃甜食,现在却连滴酥鲍螺都许给他了。
这个荷包有这么值钱吗?
齐王将荷包仔细翻看一遍,疑惑地问:“这荷包是大表姐绣的吧?只有她会把直愣愣的竹子绣成弯弯曲曲的毛毛虫。”
靖文太子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小小的齐王仰着头,从腰间解开一个荷包在靖文太子面前晃动,“我比大哥更早收到大表姐的针线哟。”
靖文太子心里一酸,定睛望去,只见粉色的布料上绣着一只肥硕的毛毛虫,一看便知出自心上人之手。
他忽而笑了,“这一看就是她练手之作,拿来敷衍你的!不信你仔细瞧瞧,我的荷包上边的图案绣的是竹子,你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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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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