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上洋洋洒洒下起了雪,像是有无数只大白鹅正被按在云端拔毛一般,纷纷扬扬,轰轰烈烈。
黑暗中,一张竹筏正悄无声息地在江面上迅速行进。
撑杆之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生得瘦骨伶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江风刮走,却叉腿立在竹筏上气定神闲,稳稳当当。
一只肥胖的黄鼬缩在她脚边,身上裹着野兔皮拼成的袄子,被浇头大雪淋得眯起了眼。
江岸,几个还未归家的渔夫正在整理渔网,余光瞥见那张竹筏,顿时都瞪大了眼睛。
“老张,快看,那竹筏是不是往江心方向去了?”
“唉,这十几年间都去了多少人了,能有几个回来的......”
十二年前的雪夜,曾有一位渔夫意外在江心捕得一条通体纯白的鱼,高价卖得黄金百两。
自那之后,每年冬天下雪之际,都有无数人乘船入江捕鱼,想要凭此换来余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但诡异的是,去的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其中曾有一人幸免,但被发现时已经疯了。他双目呆滞,口角垂涎,双手不住挥舞着,嘴里一直念着:“眼睛!他要我的眼睛!”
之后不到半月,此人便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随着时间推移,消失的人越来越多,而捕到鱼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终于,人们开始放弃这条发家致富的路子,却没想到今日又有人赶着赴死。
江上,寒风刺骨。
阿肥望着脚下漆黑的江水,迟疑道:“南悲,要不算了吧。我总觉得这水里不太对劲。”
南悲放下手中撑杆,安抚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放心吧,出门之前我给自己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劳有所得。等抓到鱼,我就立刻上来。”
阿肥还想再说些什么,南悲已经捡起竹筏上的那捆绳子将其中一头系在了自己腰上。她利索地摘下斗笠,脱掉蓑衣,深吸一口气,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幽深的水下,一簇鱼群正奋力上游,数量有几百条之多。
这些鱼通体纯白。它们出现时,就像一场雪,一场从水底飘向江面的雪。因此,它们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江中雪。
传闻江中雪只食水草,不吃其他。因此,其肉质鲜美清甜,毫无腥味。烹饪之法亦是十分简单,只需将鱼放入蒸笼中铺以鲜竹叶清蒸,出锅后再淋上一勺酱油即可。
但如若只是味道特别,一条鱼的价格绝对无法够上黄金百两。
江中雪真正值钱的地方在于它的功效。据说,食其肉可解百毒,可延年益寿、返老还童;食其目可愈眼疾,可明察秋毫、直视千里。
平日里,江中雪行踪隐秘,极难寻到。唯有在天降大雪之际,它们会成群结队涌出江面嬉戏。
南悲一身黑衣隐匿黑暗之中。她悄无声息地游过去,将系在腰间的网兜打开,挑了一条离自己最近的鱼迅速罩住。
然而只是瞬间,网中的鱼便暴起,周身白色鳞片尽数掉落,并在水中缓缓扩散开。
紧接着由近到远,整个鱼群在水中都停滞了一下,随即便纷纷调头向同一个方向游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水下漩涡。
南悲就这样被困在了漩涡中心,并且不停有鱼向她发起攻击,冲撞撕咬着她。
江中雪的牙齿意外尖锐锋利。南悲吃痛,抬手去挡,手臂上很快就被咬得血肉模糊。
吃什么水草要这么锋利的牙?她在心中暗骂一声,当即撇开网兜,伸手从腿边拔出一把尖刀。
江上,不断有死鱼浮出水面。
一条,两条,三条......
十条,二十条,三十条......
浮上来的鱼尸越来越多,直至铺满这片水面。
最后,四周沉寂下来,没了动静。
阿肥急了,扒着竹筏边缘往水里张望,口中拼命呼喊着南悲的名字却无人应答。它忽然想起下水前南悲在腰上系的那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竹筏。它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咬住绳子往后扯,却撼动不得分毫。
“南悲......”
静夜无声,白雪如祭。阿肥精疲力尽,瘫坐在竹筏上大哭起来。
忽然,竹筏剧烈晃荡了一下。
阿肥猝不及防,被吓得往后一仰,差点跌进水里。好在与此同时,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水面,将它托了回去。
“阿肥,我回来了!”
此刻的南悲面色惨白,嘴唇乌青。原本扎起来的黑色长发已经尽数散开,凌乱又湿漉地糊在脸上,活像个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水鬼。
她却不自知,还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场面甚是可怖。
见此,原本还想再大哭一场的阿肥顿时噤声。
半晌,它吸了吸鼻涕:“你先上来。”
南悲从善如流,手脚并用着爬上竹筏。她扫视着面前近百条死鱼,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这些鱼都是我杀的!等明天换了钱,我们就带阿舍去看病!”
大雪还在下着,尽管衣衫湿透被冻得瑟瑟发抖,但南悲的心情却异常轻快。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美滋滋地将死鱼一条条装进竹篓里。
“发财喽——”
阿肥也兴高采烈地站在一旁:“明天我要吃肉包子!哦,不,我要吃红烧肉!还有烧鸡!羊肉汤!”
南悲一一应下:“好,等阿舍看完病,咱们就去大吃一顿!”
忽然,竹筏晃动了一下。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顶着竹筏的另一头。
说话声戛然而止。南悲与阿肥动作顿住,面面相觑。
阿肥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南悲,你刚刚有在水下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南悲悄悄将袖子往下又扯了扯,确保上面的伤痕一点也没有露出来:“只有这些鱼扑上来咬我。那牙口好得我都怀疑它们不是吃水草长大的,它们是吃人长大的......”
话未说完,竹筏那头又是往上一抬,然后重重落下。南悲和阿肥皆是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水里。
“不对,还有其他东西!”
“快走!”
话刚落音,竹筏便被掀翻。
一只巨大的触手伸出水面,瞬间卷住竹筏将其拧碎。
惨淡的月光下,南悲看见那只灰色触手背面密密麻麻布满人的眼珠。那些眼珠不停转动着,朝各个方向看去。
一时间,南悲寒毛倒竖,胃中一阵翻滚。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巨大的水浪翻起,从水下又伸出七八只同样粗壮骇人的触手在空中扭动。
群魔乱舞中,其中一只触手伸过来将南悲卷住,巨大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拦腰截断。
剧痛中,南悲没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胃酸混合着傍晚喝下去的稀粥尽数倾倒在那只触手上。
那触手愣了一下,随即竟十分嫌弃地将南悲甩了出去。
呵,这丑东西挺讲卫生。
随着那一甩,南悲被抛得老高。待她重新落回水中时,手里已经握着从小腿处抽出的那把尖刀。
很快,又一只触手向她伸来。南悲握紧了刀狠狠挥过去,竟硬是将触手切下来一截。
与此同时,水下有庞然大物发出咆哮。
尖锐的叫声穿透水面,刺痛了南悲的耳膜。南悲只觉耳边一热。她伸手去摸,摸到了满手的血。
她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
好在江水冰冷刺骨,她很快便恢复了神智。只是视线不知为何开始升高,而自己的脚下踩到了一片黏腻冰冷的东西。
南悲低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只发出蓝灰色荧光的怪物身上。
“眼睛,给我眼睛。”
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狰狞。
自上而下,南悲看清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只章鱼怪。它的全身上下乃至每一根触手,上面都布满了人的眼睛。那些眼睛都极其鲜活。它们不停转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还时不时冲着南悲眨眨眼。
南悲对上大片密密麻麻的人眼,惊惧交加间后退几步,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又开始呕吐起来。
不远处,阿肥抱着一截竹筒飘在水面上。它冲着南悲大喊:“南悲快跑!这章鱼怪吃了太多人的魂魄,已经成妖了!”
南悲捂着肚子猝然弯腰:“等会儿,呕——”
“......”
阿肥目瞪口呆。
被吐了一头酸水,章鱼怪怒了。它发出尖锐暴鸣,十分嫌弃地挥动触手将南悲掸飞出去,身体迅速沉入水中。
南悲刚好落在了阿肥身边。她惊喜地对着阿肥咧嘴一笑,拽着阿肥抱住的那根竹筒就往江岸方向游。
然而,才游了几十米远,章鱼怪又追了上来。
“眼睛,给我眼睛。”
低沉的声音持续在水面上回荡,追魂索命。
大概是觉得南悲在水中涮干净了,一只触手重新向她伸来。
“南悲,快吐它!”阿肥大喊。
胃中的东西刚才已经吐尽,连酸水也不剩,再要吐下去就只有胆汁了。
还没被这怪物杀死,自己倒是快把自己吐死了。南悲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努力作呕。
顿时,胃中一阵痉挛。她实在是吐不出来了。
“眼睛,给我眼睛。”
冰冷滑腻的触手再次将南悲卷起,一张黢黑的大口同时张开。
说时迟那时快,南悲一把捞起手边的阿肥:“阿肥,放屁轰它!”
被高高举起的阿肥眯着眼,四爪紧绷,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使劲。
一个又臭又长的屁就这样不负所望地从它尾下喷出,并在章鱼怪的嘴里迅速弥漫开。
“吃屁吧你!”
原本叫嚣着要眼睛的章鱼怪忽然没了声。随即,无数眼睛同时上翻。
南悲放下阿肥,诧异地看着面前这座庞然大物就这样软绵绵地沉了下去。
这是......被臭晕了?
阿肥忽然眼前一亮:“南悲,挖它前面最大的那颗眼睛!那是妖丹!”
仔细辨认,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睛中,有一颗眼睛极为特殊。它的尺寸比其他眼睛要大上数倍,始终睁开在那里,一动不动,里面挤着至少五颗瞳仁,已经看不见眼白。
“要妖丹做什么?”南悲好奇地问道。
“斩草除根。取走妖丹,精怪必死无疑!而且妖丹可以治好阿舍的伤。”
闻言,南悲眼前一亮,一头钻进水里,快速追上去。
十几只巨大的触手在水中脱力飘荡,如同一簇无根的水草。
南悲将刀衔于口中,在触手间灵活地穿梭游动。
很快,她便靠近了妖丹所在的位置。
尖刀重新被握入手中。
锋利的刀刃狠狠剜入冰冷湿滑的眼眶,章鱼怪也随之被惊醒。它痛得浑身颤抖起来,在水中疯狂翻滚。
天旋地转中,南悲左手握紧刀把,右手插入眼珠与眼眶的缝隙,双手一齐用力,试图将那颗眼珠子整个抠出来。
十几只触手在水慌乱地拍打扭动一阵后,一齐向南悲袭来。
与此同时,水底有无数白骨随着这阵激荡而翻出淤泥,在水中浮浮沉沉。
他们应该就是这些年失踪的人吧。
南悲随手抓住一节断骨,将其锋利的一头插在了章鱼怪的触手上。经这一刺,章鱼怪吃痛,不得不收回那只触手。
尽管五脏六腑快要被甩成一团肉糊,但南悲还是咬着牙不断从水中抓取人骨刺入章鱼怪身体。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终于,南悲抠出了妖丹。伴随着南悲的动作,一阵巨大的诡异蓝光亦随着爆射而出。
南悲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跟着爷爷去山上挖番薯时,也是这般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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