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雪势未减。东方地平线上旭日将升,隐约透出一线黯淡的晨光。
南悲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自己正漂在江上。身旁,阿肥抱着一截竹筒熟睡,爪子却牢牢勾住一缕自己的头发。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阿肥?”
阿肥立即睁眼,眼中的欣喜逐渐转为难以置信:“南悲,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
南悲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还在啊。”
阿肥的声音有些发虚:“你的眼睛变成银色了。”
“银色?不是妖怪才有异瞳吗?”
南悲茫然。她迫切地想找一面镜子来看一看,可自己还漂在江上。
但很快,阿肥又用爪子揉了揉眼睛:“刚才好像是我看错了。你的眼睛恢复正常了。”
南悲捂着心口长舒一口气,却发现放眼江上空无一物。
昨夜,她的竹筏被毁,装满鱼的竹篓也随着章鱼怪的出现不知所踪。那她挖出来的妖丹呢?南悲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许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阿肥,鱼没了,妖丹也弄丢了。”
阿肥刨着爪子游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南悲脸颊上蹭了蹭:“南悲,别难过。”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下着。南悲仰面望向灰暗的天空,时不时有雪花掉入她发烫的眼眶里,湿润间一片冰凉。
忽然,南悲笑了起来:“阿肥,你看,从这个角度看,雪落下来的样子就像是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阿肥仰起头:“嗯,很美。南悲,我们回家吧。”
天光大亮,南悲拖着阿肥终于游上岸。她仰面瘫在地上,四肢张开,如一条濒死的鱼般大口喘着粗气。
阿肥亦是如此。
一人一兽分别躺成一个“大”字和一个“木”字。
南悲只觉精疲力竭,望着天空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我居然活着上岸了。”
清晨,一位妇人端着木盆来到河边浣衣。见到地上的南悲时,木盆落地,她惊得连连大叫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惊叫声中,南悲回过神。她依旧躺在地上不愿动弹,只是歪过头看向妇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死气:“阿婶,我没死......”
“鬼啊!诈尸啦!”
妇人见此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南悲叹了口气,只得起身找人帮忙。
很快,河边喧闹起来。
见妇人的丈夫和儿女都已经匆匆赶到,南悲便抱着阿肥默默退出人群离开。
路上积了厚厚的雪,到处都是拿着扫帚和铲子除雪的人。见到南悲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面露惊恐诧异之色,纷纷避让出一条道来。
无他,只因为南悲衣衫单薄至极,且浑身湿透,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再配上冻得青紫的嘴唇,活像一具诈尸的恶鬼。
但南悲并不在意。她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东张西望,满脑子都在琢磨着上哪儿再去找个赚快钱的门路。
“阿肥,实在不行,我们就找条街表演胸口碎大石吧。反正我的命特别硬,再加上我是天残,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天赋异禀没发现呢。”
“不行,换个别的。你就算胸口碎上三个月大石,赚的钱还不够阿舍去五更堂看半次病。”
阿肥的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从昨夜折腾到今早,阿肥终是扛不住发烧了。
五更堂是城中的一家医馆。里面坐诊的大夫个个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这医馆的名字更是取得极其嚣张,意为“阎王要你三更死,我偏留你到五更”。
而五更堂的诊费亦是十分昂贵。寻常人家若非重疾难治,绝不敢轻易踏入。
忽的,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驾!”
“驾!驾!”
马蹄声急促而来。
南悲刚回头,就见一人身着锦衣华服纵马疾驰而过,身后还跟着两名身强体壮的随从。为首之人长得眉目俊秀,却难掩一身戾气与 。
不少路人避闪不及,纷纷被撞倒在地。
一时间,街上怨声载道。
“又是这范家小公子!就没人能管管他吗?”
“谁敢管他?上个月那卖木雕的小贩是什么下场,大家都看见了......”
南悲抱着阿肥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当即一怔。
破庙内,昨晚燃起的火堆早已烧成灰烬,只留下丁点猩红的火焰时隐时现。
落漆的木门间敞开一条缝隙,虚弱的少年裹着一张破旧的棉被,趴在门边望眼欲穿。
“阿舍,我回来了!”南悲举起手中的野鸡,冲着他大声喊道。
门被推开的一刹间,冷风呼呼灌进来,不留一丝情面。随之而来的,是阿舍捂着胸口的剧烈咳嗽声。
“哗——”
一大口鲜血被吐到地上。
南悲吓了一跳,赶紧将门重新关好。
阿舍习以为常地擦了擦嘴,裹紧身上的棉被重新靠到门上:“你昨晚去哪儿了?一晚上没回来。”
“昨晚有户人家办丧事,临时缺个守夜的,我就去了。”
南悲随便编了个由头。依照阿舍的性子,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去捉江中雪,必然是要一番大闹。
“你别骗我。”
阿舍将信将疑的目光在南悲和阿肥之间来回徘徊。
南悲立即双指并拢,煞有介事地对天发誓:“骗你我讨不到媳妇儿。”
对着一身男儿装扮、脸上信誓旦旦的南悲,阿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半晌,他重新将门打开一条缝。
外面,大雪苍茫,一望无垠。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场雪却让他觉得自己死期将近。
“南悲,等我死了,就把我埋在山脚的那棵桂花树下吧。这样每年入秋,我都能闻到花香。”
“好,到时候你要头朝哪个方向?朝西吗?据说极乐世界在西方。还是朝南?朝南阳光好。朝东也不错,紫气东来。”
“......这个我倒是还没想。”
“你别坐在门口了,往里挪一挪再慢慢想。外面风大。”
南悲重新生起火,然后提着野鸡从后门走了出去。
趁这个功夫,阿肥已经窝在火堆旁睡着了。
寒风凛冽,卷走了南悲压在喉咙里的呜咽声。眼泪大滴大滴不断划过脸颊,瞬间从温热转为冰凉。南悲跪在雪地里,死死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与阿舍自小相识。阿舍十岁那年,父母皆死于矿难,而后举目无亲。收养她的爷爷就一并收养了阿舍。
从此,他们白日里相伴上山打野鸡,下水摸河鱼,晚上一齐趴在墙头偷看教书先生家的笨儿子背书。
每每那小胖子背不出来时,那张肉嘟嘟的脸就会紧张到涨红,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东张西望,而后就是戒尺落下来的声音和小胖子委屈的哭声。
直到一年前的那个清晨,爷爷交代说自己要随船出海一趟,大约十日后回来。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此后,南悲和阿舍到处搜寻打听,却了无音讯。码头的船工告诉他们,那几日正逢海上暴风雨,并无船只出海。
为了能生活下去,并继续寻找爷爷的下落,阿舍凭着自己雕木头的手艺在集市上支了个小摊,卖一些小物件。而南悲则接手了爷爷的竹筏,成了江边打渔的一名小渔夫。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过去。直到一个月前,阿舍忽然受了重伤。南悲听闻消息赶到时,他正躺在路边昏迷不醒。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逐一变卖了,后来连房子也押了出去,但阿舍实在伤得太重,一直不见好。
这世上,她就只剩阿舍一个亲人了。
南悲捧起一捧雪,将脸埋进雪里。待她重新回到庙里时,手中已经拿着料理好的野鸡。那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刚才问阿舍死了埋哪头的人不是她。
“香料全用完了,今天这顿鸡肉只能将就吃了。”
阿舍坐在火堆旁,亦是笑着点点头,手边帮阿肥烘着兔皮袄子,仿佛刚才和南悲讨论自己死后埋在哪里的也不是他。
阿肥缩在火堆旁沉沉睡去,时不时发出鼾声。
野鸡被架上火堆翻烤。南悲酝酿片刻,似闲聊般说道:“我今早回来时,遇上了那范府家的小公子。”
闻言,阿舍神情一滞。
南悲捡起一根木棍去拨火,余光继续悄悄打量着阿舍:“他在大街上纵马,撞翻了好多人。”
火堆中,忽然爆开的火星发出噼啪声。
阿肥鼾声一顿,旋即半睁开眼翻了个身,又继续闭眼呼呼睡去。
阿舍垂眼,将烘干的兔皮袄子放在阿肥身侧,手却在微微颤抖:“哪个范府?”
南悲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再多言:“就那个范牡丹家。你再睡会儿吧,等肉熟了我叫你。”
傍晚,雪终于停了。
阿肥趴在火堆旁,一口一口喝着南悲煮的野菇汤,虽然睡过一觉有了些许精神头,但还是看起来病殃殃的,有气无力。
阿舍则死死抓着被褥的一角,皱眉沉沉睡去。
南悲将两个病号留在破庙休息,独自出了门,一路往范府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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