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刚吃过饭。
陈济川便盯着肖玉桃，叫她在院中行走。
肖玉桃眨巴着大眼睛：“能不能先看看那几件家具，一会儿绕圈时，我还能打打腹稿。”
陈济川觉得也有道理，便从屋中将软榻搬出，扶着她坐在院里，又将十件家具给她一一搬到面前。
肖玉桃仔细端详起来，这些家当个个精美古朴，一看就是主人珍惜，护理得当，这才用了许多年。
那孩童当真顽劣，刻坏的有大小靠椅四把，高桌两只，床榻一条，手巾架一只，多宝阁一件，还有一盏小灯架。
她先拿起小灯架研究。
灯盏是莲花纹样，手柄处直溜溜的，并未像平常的灯盏一样雕花，原来是刻了一行小字：阿婵于开宝四年秋七月廿一赠。
借着日光，她拿着灯盏在手里转了一圈，发现了三条短促的刻痕。
这熊孩子，好好的小灯，或许还是人家定情之物，就这么祸害了，肖玉桃有点生气，又接着去看那些桌椅。
陈济川挨个给她搬到身前。
其余的大多也是一样的刻痕，瞧着像是小孩拿着什么木刺随手划的一样。
小孩长得不高，刻痕都集中在桌腿、椅背的低处。
要修补的地方太多，肖玉桃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陈济川瞧着聚精凝神的肖玉桃，又抬头看了看日头，阳光已经刺得人眼痛。
得了，上午是别想叫她走圈了。
肖玉桃让陈济川去取来纸笔，她准备在纸上演练一番。
陈济川无奈：“你不是说只是看看吗？”
“可是这神来之笔，不立刻记下，过一会儿就忘了。”肖玉桃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陈济川还是为她取来纸笔，铺在小桌上，见她真是认真作画，陈济川悄悄退开了。
肖玉桃一人在院中作画，太阳渐渐升高，她也忘了时间。
陈济川何时在自己头顶架了一把伞，她都没注意。
她准备先修这盏灯架。
观察刻痕的走向和纹路，她准备画一只金蝉，寓意不错，也能与上面的金色莲座交相呼应。
肖玉桃先描出一只规规矩矩的蝉，可是一整只太胖了，灯柄纤细，不好描画。
她又画了七八只，有侧身而行的，有腹背朝前的，还有展翅欲飞的，可她都不是很满意。
这些蝉过于笨重，不够灵动，在莲纹灯柄上总像是累赘。
藏着的，她要画一只藏着的蝉！
观察着三条刻痕，下面的一条刚好改做青叶，上方的两条描作蝉翼，不刚好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宝蝉吗？
只描出半只身子，不喧宾夺主，寓意吉祥，她觉得挺好。
又画了四五版的半身宝蝉，这才选到一只满意的。
准备停当，她唤来陈济川取些雌黄，调色洗笔，准备漆器。
陈济川送来颜料，递笔时问：“坐了一天了，不走走吗？”
肖玉桃不敢抬头：“不能走，不能走，一走就忘了怎么画了。”
陈济川只得等着。
等到月出西山，肖玉桃终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睡觉，却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月亮照在陈济川头顶，照得他眉眼如画，十分动人，可他的脸色却不怎么美丽。
陈济川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娘子，坐了一天了，走走吧。”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肖玉桃目瞪口呆，她本以为今日能拖过去的。
“走吧。”陈济川捉住她的手臂，笑着提醒她，“早些走完，早些休息哦。十圈，我给你数着。”
肖玉桃一路上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走着，嘴里无非是骂陈济川冷酷无情、无情无义、铁石心肠，一边骂一边心虚地回头看。
陈济川坐在她方才作画的小榻上，一直望着她，监督她认真走路。
小黑不知道今日两个主人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困得不行，却仍然坚持陪着肖玉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肖玉桃也不知道陈济川听见了没有，冲他讨好地笑笑，又艰难地拄着拐杖继续走。
五圈下来，她走得身上微微发热，倒是有些通透舒坦。
坐了一天，再软的凳子，也确实坐的腿脚确实酸麻，她已经忘了要骂陈济川什么了，只顾着埋头继续走。
正好好地走着，忽然身后的小黑大叫，在肖玉桃脚下乱窜，吓得她差点丢了拐，险些再摔一跤。
还好陈济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等肖玉桃站稳了，他捡起一块砖头就朝院墙上拍去。
“哎呦”一声，一个小贼应声倒地。
陈济川借着旁边的石桌，噔噔两步翻墙而出，提住了那小贼衣领，扭至身前，反剪双手，将他从正门押了进来。
短短几步路，这小贼还在乱踢乱踹，叫陈济川费了好些力气。
借着月色，肖玉桃瞧着这人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就比肖玉树小个几岁，可个子要小多了，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倔得很。
陈济川带这小孩回到屋里，洗干净脸，绑住手脚。
他又拍拍自己衣衫上方才擦出的印子，这才坐下，两人开始细细盘问。
可这小孩什么都不说，只说是来找师父的。
一个劲的讲他师父是最厉害的人，等他师父知道了，定要来给他报仇。
又说他师父的亲戚自然也应该住最大的宅子，还问他二人有没有见过他的师父。
这让两人一头雾水。
“你师父是来投亲的？”肖玉桃捋了捋小孩所言，出言询问。
小孩子点点头。
“那你师父怎么没带你，怕是不要你了。”陈济川狞笑一声吓唬他。
肖玉桃还瞪了他一眼，责怪他吓唬孩子。
谁知小孩不吃这一套，倔头强脑的：“我师父才不会不要我！”
“你师父叫什么？我们帮你找。”
那小孩看了一眼肖玉桃：“哼，你个瘸子，管好你自己吧。”
嘿——
这臭小孩，肖玉桃气地想踹他两脚。
“那你就躺着吧，等你师父走了，叫他一辈子也找不到你！”肖玉桃也转换方针，开始恐吓未成年人。
小孩这才急了：“你们知道我师父在哪？”
肖玉桃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们一定会帮你找的。像你这么讨厌的小孩，我们肯定找到你师父，早点把你送走，不然留在我家浪费粮食。”
小孩听见肖玉桃说他讨厌，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痛苦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旋即又是一身的愣劲儿：“我就知道，只有师父对我好。”
小孩讲得颠三倒四，两人听了半天，听到最后，不约而同地望了对方一眼。
“你师父是个小偷？”
小孩脖子又硬了，最后还是点点头。
“你帮你师父放风，你二人从富商家偷了一箱黄金。后来你师父说要到避避风头，让你在城里等着他？”
小孩点点头。
“那你又是如何寻来此处的？”
“我曾听师父说他在此处有亲戚，若这里没有，我就找下一处，总能找到他。”
陈济川一声冷笑：“你是惦记找你师父，还是寻那一箱黄金啊？”
小孩没说话。
这下坏了，他师父已经被抓走了呀，连哪个县抓的他们都不知道。
肖玉桃还想着怎么委婉表达，陈济川却冷着脸直说了：
“你师父已经被抓走了，黄金也统统收缴了，不信你就上外边打听打听，前几日十分轰动，没有不知道的。
我瞧着你们师徒情分也不怎么样，一个留下徒弟替自己顶罪，另一个千方百计只是想寻到金子。我给你松了绑，也不报官，你自去吧，别再来这里了。更别想着报仇，你跟你师父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陈济川就为他解开绳索，抬手请他离去。
肖玉桃本来觉得有些不好，可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是陈济川家。
小孩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走了。
肖玉桃扯扯陈济川的衣服：“你真有这样厉害，能打过他二人呐？”
“哪里，贼都胆小，我吓唬吓唬他们，万一他还来，多麻烦。”陈济川难为情道，“不过我是木匠，我力气大，你没瞧见，我一只手就能将他拎起来。”
“确实力气大。”肖玉桃见他慌张解释，有些好笑，又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感叹，“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今夜他要睡在哪里？”
陈济川冷冷看着外面，他似乎对这小贼分外冷漠：“如今夜里凉爽，湖边树下，哪里不能睡。你莫担心他了，好好休息，今日只走了六圈，明日还有十四圈。”
“什么！你怎么就不能放我一马！”肖玉桃怒目横眉，瞪着陈济川。
陈济川扶着肖玉桃的肩膀让她躺下，又贴心地为她掖好被子：“若是娘子想拄着拐杖拜堂，我也不介意，可我瞧娘子是十分好面子之人，怕是不愿如此吧。”
肖玉桃被他的呼吸吹得小脸发热：“那你可以推迟一月再成亲嘛，如何日日催我。”
陈济川手上一顿，眉眼皱成一团：“娘子竟还能等？我可等不及了，求肖大娘子可怜可怜我吧。”
肖玉桃迷糊地点点头，陈济川这才满意离去，贴心的关好了门。
嗯？我怎么就答应了，十六圈走完我都成铁臂了，这哪里是练腿啊？肖玉桃适才反应过来，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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