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誉一下就听出了这是宁松声的声音,下意识开口:“没……”
方乐誉又蓦地意识到那可能不是对他说的,悬崖勒马地住了嘴。回头,却没见任何人站在门口。
倒是一个带着回音与模糊悬浮的中年男声从里面传来:“宁松声,你真是翅膀硬了。”
“我问了一圈的叔叔阿姨才知道你回华海了,一声不吭就往外面跑,怎么,京北住不下你这尊大佛是吗?”
宁松声没有说话,而那边的人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复,词句如机关枪般突突而出:“我哪里对你不好?还是因为堂弟那件事你闹情绪?他已经说了,不是故意拿你手机的,而且那时候你禁网,有没有手机又有什么区别?”
方乐誉一听到家长里短的开头就抬脚准备走人,一听到“禁网”二字,又顿住脚步。
禁网?
宁松声的成绩稳定得胜似那什么心电图,禁网有什么必要?
“——你可真是给我长脸!我说过多少次,要好好维系家庭之间的成员关系,这是个人情社会,懂点做人的道理!你都给我听哪去了?”
“就不能让我省心点?”中年男声长长一叹,“越大越叛逆,高二更是反了天了,为了一点小事就和我吵,什么都做,就是不把心思往学习上放,你以前干过的那些事还没得出教训?”
“就一个化学竞赛,你连国决都没进,隔壁叔叔家女儿就进了,人家还已经保送了!那叔叔问起你进没进的时候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你说你连个竞赛都过不了,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方乐誉逐渐皱起了眉。
竞赛期间每一场测试比分咬得都很死,如果说宁松声当时状态不佳,发挥失常,差个一半分没进国决,是很正常的事。就像黑框眼镜一样。
更何况宁松声的全科成绩已经一骑绝尘,也许是不适应竞赛的机制而已,是有这样的人的,绝对没有那个中年男人嘴里说得那么难堪。
恰好宁松声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两天后有考试。”
“考试?”中年男声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什么考……哦,强基的考试,F大的初试在两天后?”
方乐誉猛地回头。
谁参加F大的强基?!
我没听错吧?
宁松声裸分都能上T、P大,他有什么必要报强基?还是F大的强基?!
老师们绝对不会建议宁松声报这个志愿——谁给他报的?
下一秒,方乐誉就听出了答案。
“是爸爸忘了这个,”中年男人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爸爸当时也是心急,哎呀,一看你没进国决,怕你水平又滑档,就给你报了强基——对,一开始是没跟你说。”
“但与其上什么外地的大学,本地的不是更知根知底吗?”
方乐誉不知道宁松声怎么想的,但他一个外人听到这种“高见”,血压登时噌噌往上飙。
“而且你外公之前给你留的那几家小公司也在华海,你留在华海上学更好管这些东西,对不对?”
宁松声说:“我只想好好复习。”
方乐誉提了下眉心。别学了哥,再学就真考上了。
你都走高考了,正常水平发挥考个TOP2还有难度吗?再不济也是C9保底?总好过被一所学校圈死啊。
话筒那边的男人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爽快道:“好好好,那爸爸这两天不打扰你,你好好复习,好好考试。”
“还有,你私下有时间跟凯宇道个歉,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嘟。
很突然的一道电话挂断声,原本有些嘈杂的小空间霎时恢复了寂静。
方乐誉松了口气,挂了好啊挂了好,这一通电话差点没把他听红温……等等宁松声挂电话了,他是不是要出来了?
方乐誉此时站在卫生间门口,前后只有一条直行,拐角在十几米之外,要是现在才往前直走,肯定比不上宁松声走出卫生间的那两步路快。
方乐誉前后对比一番,在被一推门就撞见他走远的背影还是前进中,一咬牙,推开了卫生间的铁门。
吱呀——!
不大不小的声响震荡在窄狭的空间里,回声阵阵。
里面正在往外走的脚步声顿了一下。
方乐誉身上还带着刚喝完酒的酒气,果断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半遮住上半张脸,没骨头似的摸索着门框和墙壁,室内只有淡淡的清新剂味。
他装着醉鬼,往洗手台那边挪动,刚挪两步,额头和鼻尖却突然同时撞上了什么东西。
些许温热的疼痛感,刺得他忍不住捂着鼻子,但清淡的衣皂香气依旧挡不住地往这边散来。
迟钝地反应了两秒,方乐誉才睁开眼。
眼前是宁松声抿成一线的唇角,似乎不太高兴。
同一天,同一小时内,撞了同一个人两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宁松声是什么体验不清楚,方乐誉一瞬间人都麻木了。
但宁松声反应比方乐誉快得多,抓住方乐誉的手往外别开,自己则后撤一步,声线微冷:“你醒着吗?”
方乐誉没回。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抬头,茫然地看人,而后,扒拉着空气走了几步,摸到洗手台的位置,摸索着水龙头。
水龙头是自动感应,伸手出水,缩手停水,方乐誉装弱智儿童,跟水龙头玩得很起劲。
被头发遮挡住几乎全部视线的余光中,宁松声并没有离开,侧头,似乎正在无声地观察他。
方乐誉心里喃喃自语,我醉了,我今天什么都没听见,你赶紧走吧。
余光的身影固定,宁松声依旧没走。
“…………”
方乐誉想,再不走我就装不下去了,我只是清北的好孩子,不是北影的好苗子。
另一头,传来一声嘎吱,门被打开又合上,脚步声走远了。
——宁松声离开了。
方乐誉等了足足十来秒,人没回来。
他的腰板登时重新直了起来,带着点崩溃地松出了一口长气:“我真……”
抬头,对上了镜面里头发潦草的人,方乐誉心说,你辛苦了。
没人跟他说出来卫生间还要经历这种事情!
宁松声被他听到个人**,他在宁松声面前装疯卖傻还被见过女装,两件事是能互为把柄的程度,而且他俩都没打算说出来,扯平。
祝他以后和宁松声再无纠葛!
上完洗手间,方乐誉总算能安安分分地洗了个手,刚把手伸到烘干机下,一阵脚步声直冲耳边。
宋亚卓尾音扬长:“儿子你在吗——?”
方乐誉:“不在。”
话音刚落,宋亚卓的身影就凑到了镜前,瞅了眼方乐誉的脸色,“出去这么久都没回,还以为你晕这了,你这是醉了没醉啊,你刚才喝多了吗?还是趁我不注意多喝了几杯?醉成这样?”
方乐誉:“我清醒得能替你考语文。”
宋亚卓:“求放过,我不想不及格。”
方乐誉:“滚出去。”
俩人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包厢,这个点也已经到了该散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着东西。
宋亚卓还要留下来善后一些事情,方乐誉下楼等他,想打车,但前方排队人数153。
方乐誉:6。
方乐誉往大堂供人落脚的软皮沙发走,经过前台,余光晃过了一个熟悉的T恤图案。
这一晚上下来,方乐誉快对这件衣服PTSD,条件反射性地望过去。
只见工作人员从身旁推出一个寄存在前台的小行李箱,宁松声接过了拉箱杆,看口型应该是说了句谢谢。
方乐誉眯起眼,远远地估了一下那个行李箱的大小,24寸,尺寸不大,装不下几件多余的衣服和杂物,提手绑着的托运标也没撕。
这是一下飞机就直接就来参加生日会了?
方乐誉微妙地挑起了眉。可他没觉得宁松声很重视宋亚卓的生日会啊。
除了那句生日快乐,宁松声今晚基本和宋亚卓没有直接交流。可宁松声又是一下飞机就赶来了,前后行为不免让旁观者感觉矛盾。
要不是对宋亚卓和宁松声都有点了解,方乐誉差点要以为宋亚卓拿捏着宁松声的把柄逼着他来了。
远处,宁松声推过行李箱转身,自然地和方乐誉对上视线。
方乐誉很自然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宁松声也对他点一下头,转身离开。
宁松声的背影不像成人那般宽阔,肩颈青涩一些,还在成长中的姿态。不过以方乐誉连撞两次的直观感受,宁松声和削瘦羸弱并不挂边,他算是暗蓄着力,并不外显的那类。
大半天后,宋亚卓终于下了楼,和方乐誉一块坐大厅沙发上等车来。
今天送给宋亚卓的大部分生日礼物,都在下午吃饭完之后叫车打包带回了家里,现在他手里拎着的只有宁松声给他的生日礼物。
宋亚卓早就蠢蠢欲动许久,碍于包厢人多眼杂,现在终于有机会打开这个袋子,边拆边唠嗑:“哎,巧了,他和你一样,都是一个袋子就完了。”
方乐誉头也不抬地刷微博:“环保。”
“唉哟,”宋亚卓拿出那个盒子,上面的图是极其漂亮的收藏款高达模型,“你俩这么心有灵犀,都送的这个?”
方乐誉:“巧合。”
“……”
宋亚卓听出来了他的冷淡,迷惑地放下手:“你这是干嘛,宁松声惹你了?要不是他刚才和我说你喝醉喝得滚到了另一边卫生间,让我领你回去,你可能还在那晕着呢。”
方乐誉存海报构图的手顿住。
宁松声走得那么干脆,他以为他是无意招惹麻烦,先走为净。
原来是回去叫更熟悉他的人找他。
不禁又想起来那通偶然听到的电话内容。
方乐誉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他让你找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宋亚卓:“啊,这个啊,我不知道。”
方乐誉:“?”
他难以言喻地看过去:“怎么每回跟你问起他来你都那么不确定呢?你说实话,你帮人家认真找了吗?”
宋亚卓大呼冤枉:“不是啊!这次这个是因为他的……表情,我压根看不出来重不重视……可能还是重视的吧,他拜托我从高二一直找到了毕业的。”
“到毕业都没找到?”方乐誉意外。
“对,到了毕业都没找到。”
人际交流中心·宋亚卓也觉得万分诡异,“怎么就有我找不到的人呢??除非他压根就不在我们学校——但听宁松声的表述,我们又觉得肯定是本校的人。”
“哎,反正我就找嘛,一有空我就去帮着打听,有好几次我俩好像就快找到人了,结果是又错了,直到现在都毕业了,我都没找到那人到底是谁。”
方乐誉:“男的女的?”
“男的男的,”宋亚卓瘫到了沙发上,长长叹出一口气,“哎,完全找不到,可能那个人早就离校了吧……”
找了快两年的人,肯定对宁松声比较重要,愿意来参加宋亚卓的生日会,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如果能透露出一些具体的细节,方乐誉说不定也能给些破译的思路指向,但他无意触探宁松声进一步的**,宋亚卓也并不会说。
于是两人各自点到即止,不再深究话题。
方乐誉转了大半天手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宁松声是不是报了F大的强基?”
“对!是!卧槽,有这事!”宋亚卓刚瘫下去的软骨头又瞬间支棱着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你离校太早,可能不知道这事,我们当时知道了都惊呆了!那天宁神好像就没上课,光在办公室和老师谈话了。”
宋亚卓小声泄密:“听说老郑叫了他家长来,家长死活不让改,我们都替他憋屈……”
“他家长为什么让他报F大?”方乐誉就知道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匪夷所思。
宋亚卓迟疑一会儿,缓慢道:“我们有一个猜测,不一定对,可能是捕风捉影,你听听就算了。”
“我一次和一个报了F大强基的同学讨论了一下,他说,F大和其它学校的强基规则不一样。”
“如果考生通过了F大的复试,考生的高考分数达标,那出分当天,考生就会被F大直接录取,不能更改志愿。”
“就是锁档了。”宋亚卓说:“就算宁松声后面考的分再高,被F大锁档了,也没办法通过志愿再更改院校。”
在这一瞬间,方乐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血压飙升。
强基:国家为强化基础学科战略人才储备量(数、物、化、生、历、哲等这些冷门、但又对国家的战略发展极重要的传统专业)选出39所985共同推出的招生计划。
强基需要高考分数。而且高考也能确保强基失利的人最终也能凭高考分上大学。
总的来说,强基就是能让学生以更低的分数冲心中理想院校的一种方式。强基录取后,学生需深耕本专业(培养模式为本硕博连读),原则上不能转专业。招收的目标学生其实是能坐得住冷板凳的科研苗子,如果没有科研意向而为了名校光环选择了强基的学生入学后也许会很痛苦。
锁档就是,学生报考X大学的强基并进了初试,通过初试。高考出分之后才进行的复试,但假设该学生的高考成绩达到了X大学这个政策的入围分数线,X大学当即锁住该学生志愿,直接录取。并且因为锁档,学生无法再选择其它高校志愿。
锁档是真实存在的,但没有针对任何一所高校的意思,本文大学都是虚拟形象,与现实大学无关(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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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交浅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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