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誉反应平生第一次那么快,抬脚,起身,立刻折身走人。
可刚走出一步,鞋底却突然踩上了带着果汁残余的湿滑地板,一下没给刹住,又一下向后摔到宁松声的胸膛。
后脑勺连接脊背处登时犹如电流蹿过般一整串都在发麻,方乐誉也麻了。
不,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宁松声有洁癖……他这个人有相当严重的洁癖啊!
曾经一次校内大扫除,方乐誉甩着抹布转到水池附近,打开水龙头清洗完,抬首,远远望见宁松声提着扫把从远处而来。
经过转角,宁松声与一个提着脏抹布的狂奔的同学撞上,同学下意识伸手在宁松声身上挡了一遭,污渍当场就印在了宁松声的校服外套上。
宁松声的眉眼迅速掠上了一层阴郁的阴影,整个人转眼变得锐利起来,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不要说那个同学,就是方乐誉远远看也被他难的的黑脸吓了一跳。同学也快吓哭,忙不迭道歉鞠躬,腰快弯成了九十度折叠屏,一连串不停歇地。
很快,宁松声摇了摇头,稍微扶了下同学的外套,似乎是接受了道歉,但他下一秒就拒绝了同学伸出的手,径自转身,到水池边脱下外套。
初冬的天,他直接将两个胳膊露在空气中,把外套脏污处对准水龙头揉搓,一直搓到手指关节有些发红。
方乐誉在水池另一头,自来水有多冰他是清楚的,在这个天气长时间洗冷水无疑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自虐,而宁松声的自虐仍在继续。
他都快看不下去想出声制止了,宁松声终于洗净脏污,撇停水龙头,抽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一下又一下地掸着虽然没脏、但也被碰到的短袖和下摆。
全程,他的眉心一直淡淡地皱着。
方乐誉当时就心想,“他以后绝对当不了医生,上第一节课他就会崩溃的。”
现在方乐誉觉得,该崩溃的是他自己。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方乐誉思绪回转之时,手也刚按上墙壁,预备借力起身,另一头忽然有人惊呼:“我去,宁神?”
歌声停止,喧哗渐弱,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这一眼却看见宁松声和方乐誉很近地贴在一起,齐齐都愣了一下。
方乐誉微微闭眼。
眼睛都那么尖了,就不能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就不能等我站直了再喊?
在群众眼神发生变化之前,方乐誉立马转身,扶着墙后退数步,边退边假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踩到你吧?”
也是这一转身,方乐誉这才发现宁松声并没有看他,而是一直垂眸盯着身上被蹭皱的T恤。
那眼神不像看褶皱,更像是在看不应该在计划内出现的谬差。
方乐誉有些轻微的心虚。
最后,宁松声几不可察地捻了捻大拇指,手指微抬起数次,最终还是放下了,语气淡淡:“没事。”
方乐誉:“……好的。”
还挺给面子,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去洗个手。
正尴尬,宋亚卓已经闪到了门边:“哎哟你来啦?欢迎欢迎!渴不渴?赶了半天路了,辛苦了,你要喝啥吗?水果汁奶茶都有,烧烤就在桌上,你随便吃!”
宁松声提起手里的礼物袋,“生日快乐。”
“哎哟!”宋亚卓受宠若惊,接过礼物袋,嘴角不住上扬,“其实你人能来就好了,带礼物我多不好意思,来来来你坐坐坐。”
方乐誉本来抱臂站在一旁等着出门,闻言,看了宋亚卓一眼。
从刚才起,宁松声就一直站在门边,身体微微向外侧着,是一个送完礼物就能转身离开的姿势,显然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而宁松声脸上的表情,方乐誉也简直不要太熟——在学校他俩打照面,宁松声要是这种表情,方乐誉连第一句话都不用开口,直接就能被无视。
方乐誉放下了点手,正准备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却见宋亚卓直接上手,握住宁松声的手臂,劫持人质一般,把人直接给半拽半拖了进来。
方乐誉:“?”
宋亚卓劫持的力度不小,宁松声竟没第一下就挣脱开,被一路拉往包厢内部,摁着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方乐誉的座位隔壁——坐了下去。
刚坐下,宁松声似乎就要站起,但被宋亚卓牢牢摁住了肩膀不让动。
从背面看,宁松声抬起下颌,似乎要说什么,顿了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坐住了。
方乐誉:“??”
这就留下来了???这也行???
难道,以前宁松声不是想无视人,只是纯社恐,又渴望交际,得别人强硬一点的主动才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方乐誉一边思索,一边悄摸着坐了回来。
他不打算往外避了,因为包厢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意无意的集中在宁松声身上。
包厢内激烈的灯光模式恰好转到了舒缓的海洋波流,光芒在天花板徐徐浮沉,深邃的蓝被光芒追逐不到的角落的吞噬。
有些躁动是无声的,只在频繁交互的眼神中流动。
方乐誉看了一圈眼神官司,低头,才发现Niiv十分钟前就给了他回复。
看清回复的内容后,方乐誉嘴角那看热闹的笑意一下就落了下来。
方糖:【那哥哥恋爱过吗?】
Niiv:【没有】
没有。
方乐誉看着这两个字,眼神逐渐冰冷。
那陆昕呢?其余的人呢?被你骗过的女孩子在和你分手之后痕迹就即刻清零了是吗?
方乐誉面无表情打字。
方糖:【哈哈哈哈哈哈这样呀!那下次去庙里求姻缘签的话,顺便帮哥哥求一个吧,万一算出来你好事将近呢?嘿嘿】
五分钟后Niiv回复:【也许会有】
方乐誉微微一笑。
当然会有。
因为将近的好事就是被我打死。
不唱歌的人挤回到了座位,预备开始玩小游戏,规则很简单,一轮里选出一个固定的人负责提问,比如“谁最会跳舞”,所有人根据问题,用手指向心中认为最符合做这件事的人。
有几个人指向某个玩家,某个玩家就要喝几杯饮料。惩罚饮料是苦瓜柠檬榨汁。
第一轮提问嘉宾当然是寿星宋亚卓。
宋亚卓先拿几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先开了场,而后正式提问:“谁最不可能早恋?”
霎时,半个包厢的人指向了方乐誉。
另一半则指向了宁松声。
猝不及防被背刺,方乐誉抬脚就是一踹,宋亚卓狂笑着躲开。
宁松声神色淡淡地喝尽了,在众人注视下仍面不改色。方乐誉边喝还边品味了一番,“比我煮的汤好喝。”
语毕,他仰头,一饮而尽,放下后却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不解道:“下一轮啊,看我干什么?”
“……”宋亚卓收回一言难尽的目光,继续提问,“谁最受老师喜欢?”
这回包厢指得乱七八糟的。但大头在宁松声身上,方乐誉只有两个。这有点出乎方乐誉意料:“我不讨老师喜欢吗?”
女生吃吃地笑,男生冲着方乐誉喊:“宁神稳定发挥啊,他总是第一,你那成绩,跟跳绳似的,你知不知道老班看见你的语文成绩那天在窗边站了半小时?”
方乐誉心里一动,看向宁松声。
确实,宁松声科目上没有短板,入学三年,年级第一是他专属宝座,把附中一众天才虐得体无完肤。
有一段时间连方乐誉都被宁松声搞过心态。
宁松声似乎也想到了,抬起眸。
暗光浮动,声错人噪,两人在空中轻轻对视了一瞬。
接着,宁松声低头喝掉气泡水,方乐誉别开了视线。
这个游戏玩法指向性很散,又很多人遭殃,很快就把五扎苦瓜柠檬气泡水喝完。众人纷纷用其它饮料漱口,喊:“过过过,下一个游戏!”
有人主张玩真心话大冒险,找了个小程序随机抽选,等玩起来后,包厢一口气干出去了三个人,分别:假扮服务员问顾客的满意态度,到楼底大堂当众摇花手,以及用绿茶语气对前物理老师发语音“呜呜哥哥你嫌弃我吗”。
社死程度之巨,让方乐誉看得眼皮直跳,喝了几杯酒就告退,缩回了角落里。
宁松声早就坐回来位置上,正在不停打字。
包厢略暗,白光镶在宁松声的半边侧脸,光影都好像在偏爱他的骨相,泼缓的光块如教科书般标准,微屈的腕部关节有轻微的力度感,衣服褶皱标准,姿势很适合画速写。
有一句话是那么说的:长得太好看的人做不了美术生的模特。因为写生时很容易画不准型。
但方乐誉不是正规美术生。他一遇上这张脸,就会不由自主在脑里将这张脸以各种角度勾勒一遍。
因此瞥过去的这一眼,方乐誉又下意识地勾勒了一遍,下颌,耳尖,喉结……视线勾到眼睛,却猝不及防与宁松声四目相对。
须臾,宁松声放下了一点手机,无声地挑了下眉,像是在等方乐誉先开口。
“…………”
方乐誉极其有礼貌地对宁松声假笑了一下,随后飞快转头,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恰好宋亚卓也摸出了游戏圈,一把圈住了方乐誉的肩膀,似乎要和他说悄悄话。
方乐誉本以为会听到“待会去哪再吃一顿”,然而却听宋亚卓轻声说:
“你收敛点眼神。宁松声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特别是男的。”
“为什么?”方乐誉几乎没有动唇。
刚巧,宁松声似乎是想要出去透气,避开人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包厢。
方乐誉听见耳边的声誉说:“因为宁松声重度恐同。”
“?”
方乐誉一下就坐直了:“他恐归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同。”
宋亚卓的手又把他按了回去,小声:“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你是!我是说,宁松声之前被一个男的表白过,被我不小心撞见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宁松声给别人甩脸,”回忆时,宋亚卓的面色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你是没见过,他脸色真的特别特别差。”
也未必没见过。方乐誉不置可否,又问:“我们学校的?”
宋亚卓:“对,我们学校的……哦对,这是个秘密,你别说出去,你说出去他可就知道是我泄的密了——当时只有我们仨在场。”
方乐誉不以为意:“我对曝光别人的**又没兴趣。”
宋亚卓打量他的神色“……你接受挺快啊。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看见有男的追男的,当时傻了半天。”
方乐誉:“那你进画圈看一眼可能会被吓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方乐誉拍拍他的肩膀,借力起身,“去个卫生间。”
甫一出门,走廊卷过流通的风,空气稍微清新了些许。
离得最近的卫生间挤着不少人,方乐誉往反方向走了十来分钟,走到最尽头没有一个人的卫生间。
走到门牌标识下,方乐誉突然踢到了什么,低头,赫然是一块正在维修标识。
方乐誉皱皱眉,再度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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