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宁松声先方乐誉一步开了口:“有什么事?”
方乐誉没应答,目光先是倾斜望向电梯,又移向身后还没他肩高的杜亿。
杜亿看他。
他看杜亿。
“……”
方乐誉扭过头,无奈妥协:“……给你邻居小孩补家教,但他没带钥匙进不了家门,我来问问你能不能进去,帮他辅导完功课,等他妈妈下班把孩子接了我就走。”
没什么思考的功夫,宁松声就让开了身位。
“我自己租的房子,没什么人会来,进来吧。”
方乐誉说了声谢,跨过门槛,在鞋柜边能将客厅处一览到底,厨房,阳台,剩余看不见的空间大概是两间卧房和卫浴。
桌椅摆放整齐,没什么抓眼的装饰品,柜台上只放了常用的电器,只有一些没放好的书和草稿纸才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房子确实有人生活。
但正是这不像有人居住的整洁,反而更加剧了宁松声极简的个人特色,一进屋内,方乐誉便打了个机灵,有种进入了陌生野兽巢穴地盘的错觉。
宁松声淡声说:“平时没什么人来,没准备过多余的拖鞋,不用换了,坐。”
杜亿在过道里就拘谨低下的头如今更是久久地低着,方乐誉揉揉他的肩,“没事,这个哥哥不吃人,他是我同学,我们认识,去吧,到桌子那边先坐下。”
杜亿在桌前坐下,方乐誉把带来的教材一一拿出,宁松声拿起木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温水。
“你教什么?”
方乐誉心情不错,冲他单眨了一下眼,“结合我的全科成绩,你猜猜。”
宁松声彷佛被这道wink蛰了一下,推水杯的动作轻顿,随即平静。
“或许是语文吧。”
“哎你这人——”方乐誉抬头,刚也要拿他的薄弱科目来攻击人,但思量了半天,却硬是没思量出宁松声的哪一科算薄弱。
硬要攻击的话,就是宁松声没进化竞省队,但跟宁松声提这个话题不是纯贩剑吗。
方乐誉只得翻开全是英文字母符号的数学书,嘀咕:“少跟那些人学坏了一起来蛐蛐我,就算是语文,小升初语文我也是能教的。”
宁松声:“说到你的语文,有一个问题。”
方乐誉头也不抬地喝水:“放。”
宁松声没在意这个字眼,继续说:“你高二那次是怎么考出语文纯零分的成绩的?”
方乐誉:“噗!”
刚举起水杯又啪地放下。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举校闻名,差我一个吗?”宁松声说。
方乐誉:“你不应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设?”
宁松声坐了下来,没答这句评价,而是好整以暇地翻看新一版的初中数学书,一副等着他的答案的样子。
方乐誉怀疑地多看了他几眼,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开口:“因为我交的白卷。”
宁松声抬起眼,方乐誉转了下笔,干脆粗暴道:“那段时间感觉什么都特别无趣又无聊,不想考试,不想做阅读理解,就交了白卷,any questions?”
宁松声做了个你请便的手势。
方乐誉拉出一张纸,对杜亿说:“你妈妈和我交代过你的进度了,我就教你三天,就不给你改框架了,就接着往下讲,如果你自己有富余的精力,我再给你讲其它知识点。”
他很有礼貌地请教杜亿的意见:“可以吗?”
杜亿点头,方乐誉便翻开书,开始上课了。
宁松声旁听了一会儿。
对于概念和公式,方乐誉理解得非常透彻,和一般老师一板一眼背书不一样,他的思路很跳跃,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
上他的课,师生的互动不多,只需要单向输出就好,因为他讲得很透。
但一到讲习题的部分,方乐誉在教学方面的短板就显露无疑。
宁松声取了笔电演算,另一只耳朵在听方乐誉不停地跳步骤,慢慢的,感觉有些不对。
习题答案册已经最精简的解法都有十来步,他的解法里三步解决,解题的速度太快了,一般杜亿这个年龄的优等生未必跟得上。
跳得宁松声的视线都从电脑屏幕上的数字演算抽离,隐晦地投向方乐誉。
也是杜亿乖,要换一个性格稍微暴躁点的学生,这会儿已经摔笔了。
杜亿苦巴巴地写方乐誉当场编出来的题,方乐誉得空抬头,接收到宁松声的目光,用口型问:怎么?
宁松声用指节抵了下眉心,说:“你跳得也太多了。”
“唔?”方乐誉没好意思说他把这些大题当填空题解的,看一眼就秒解的题,三个步骤已经很多了。
宁松声懒得和数竞生争辩。桌子不大,他伸手,直接将书按到自己面前。
那只手的五指生得指节分明,色泽均匀,青筋微凸,取了一支笔,单手推开笔盖,在草稿本上写了几条他们正在学的公式。
就着这一部分,宁松声给杜亿重新讲题。
刚上手,他就知道了杜亿的薄弱点,四两拨千斤般的解决了他的困惑,重新铺陈步骤,每一步都仔仔细细。
这架势,这口吻,这气势……一看就是曾经做过家教的人。
方乐誉:“宁老师,你好熟练啊,这课要不你上吧。”
“对自己的岗位有点职业素质,方老师,”宁松声写着题,“而且你连报酬都不给我,让我白干不太好吧。”
方乐誉立刻:“家教费分你一半,你讲课备课教人,既然在外面租房,你应该还挺缺房租的吧?”
宁松声继续低头写题,笔锋锐利,握着笔尖的指节分明有力,侧头时发丝微微向下垂落,干净,利落,像窝在夏息里的冰碴。
他说:“劳你费心,但我这边一般交房租编一套化竞卷子就行了,一套和月租金差不多。”
方乐誉:“?你……”
坐在中间杜亿看他们有来有回地对话,默默把自己写题的本子推了出去,“我这道也写完了……”
话音未落,两位老师几乎是同时按住本子边角,往各自的方向移。
啪的一下,两人的手同时盖到了练习本上,一人叠着一人的手背。
那动作简直比提前编排过的还要默契,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又同时看向对方。
很快,方乐誉噗嗤一声笑了,宁松声也从鼻腔内哼出一声无奈的声息。
方乐誉抬起手:“来,您请。”
宁松声却也同时松手,“逾矩了,您来。”
“我抢你抢,我不抢你也不抢,你是不是有点竞争性人格?”
“现在我正视自己的身份了,您请。”
几番拉扯,最后,方乐誉都败给他了,支着头笑,“行了,讲题让给你,讲书让给我,好吧?”
解题权抢到了手,宁松声却说:“不对,我好像没有家教费。”
得了便宜还卖乖。方乐誉真想刺他一剑,但手上还是把本子推过去,“赶紧的,我分你一半,行了吗,哥。”
最后一声哥方乐誉是拉长了声音说的,有些懒洋洋。
宁松声手上一顿,所有动作都停了,没再拉扯,接过本子,把习题部分讲完,方乐誉继续给杜亿讲书里的框架公式。
两个人分开讲的结果就是,杜亿一整节课上得都非常充实,得认认真真地听完才能跟上知识点,听得头昏脑胀。
上完课后,杜亿的脑袋就搁在了桌子上,叹出了一口气。
方乐誉摸他脑袋,“累了啊?没事,上完了。”
而宁松声业务娴熟地给杜亿布置课后作业,不多,是他现编的几道题。
“明天上课前做完就行。”
没想起来要布置作业的方乐誉:?
以为能逃避一次家庭作业的杜亿:QAQ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真是个恶魔啊。
家教结束后,方乐誉通过叶阿姨加上了杜亿妈妈的微信,问她有没有回家,或者门外有没有放备用钥匙。
良久,杜亿妈妈才给他回复:【方同学不好意思,我今天加班,可能很晚才能到家,抱歉得让他留在隔壁宁同学家里一会儿了,你可以帮我带杜亿下楼吃个饭吗?他很乖,不挑食的】
杜亿妈妈:【转账:500】
fly:【500转账-退回】
fly:【不用的,杜亿又吃不了很多,正好我和另一个男生也要吃晚饭,就当一块了】
回复完,方乐誉抬起头:“你家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杜姐加班回不来,拜托我们带他去吃晚饭。”
这个消息说完,宁松声面色没什么波澜。不过没波澜才是正常的,他就这脸。
但杜亿居然也没有露出失望或疑惑,而是平静,方乐誉甚至能猜得出他心里的情绪什么样——对妈妈加班习以为常了——因为他以前小时候就是以这样的心情等徐卿思和方军文回家的。
他坐在沙发上,探出半身,捏住杜亿的脸摇了摇,“妈妈不接,那爸爸呢?爸爸什么时候下班?”
话音未落,宁松声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听出这语气里的提醒之意,方乐誉眼带疑问地抬头。
但这提醒还是没够快,杜亿已经含糊着解答了:“没,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离婚单亲啊?
方乐誉松开了手,杜亿习以为常地安抚:“没关系的,我……”
话音未落,他再度被方乐誉捧住脸,疑惑地睁圆了眼睛:“?”
方乐誉说:“没事,我不是因为这个吃惊,我只是觉得如果这样的话,你妈妈真的很爱你,哪怕只有三天都要临时找我来给你上课,怕你在家无聊又孤独。”
“再者,有爸没爸又没什么区别。”方乐誉对杜亿的脸蛋又捏又晃,“有的爸爸活着,但和死了没什么差别,有的爸爸死了,而他也确实死了,没给孩子带来过半点温情。”
“额……”杜亿迷茫,“哥哥你……你是,也……?”
方乐誉一眼就看出他的疑惑,“哦,那倒不是,我亲爹还活着。”
“只是我朋友里也有很多单亲,按概率而言,妈妈养着的孩子比爸爸养着的孩子要好很多。当然,也有朋友父母都在,但亲爸不顾家也完全不管孩子的。”
“已知可得,”方乐誉说,“不给陪伴的爹,和不在没什么区别。你直接省略掉了有渣爹烦心的这一步,妈妈还全心全意爱你,不失为是一种幸运。”
宁松声:“是这样。”
大约还没有人那么认真地和杜亿说这些,他自脖子以上都泛起了微微的红意。方乐誉笑着又捏了捏他的脸。
“想吃什么?哥哥给你点,平常在家是不是和妈妈吃?”
看杜亿点头后,方乐誉打开手机的外卖APP,“那你应该不怎么吃炸鸡和烧烤,我给你……”
突然有只手盖住了他的屏幕,熟悉的指关节,骨骼随着指节绷动而微微凸起。
方乐誉抬头,果然是宁松声。
“怎么了?”
宁松声有些头疼似的,“你要……给他点这些重油重盐的东西?”
在爸妈出差就常吃重油重盐的方乐誉感受到了冒犯:“怎么了,偶尔吃一次……”
宁松声的头往杜亿的方向侧了一下,半皱半扬起眉头看方乐誉。
方乐誉:“……”
方乐誉:“……行,那么请问你们小区附近有没有什么做的不错的店?”
他的语气理所应当得好像吃饭选项里只有外卖和饭店,宁松声反问:“你在家也是这样吃?外卖或者下馆子?”
方乐誉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你难道不是吗?”
宁松声注视他半晌,挑眉不语。
……这个反应。
方乐誉不太确定了:“……不点外卖,就是去外面吃,你还能怎么样?”
多新鲜,保送生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宁松声只好提醒:“还能自己做。”
这个话题很显然触及到了方乐誉的知识盲区,他的表情一片空白,于是宁松声明白了,这是个不怎么进厨房的少爷。
他轻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去摘了玄关处挂着的钥匙,回首,望向方乐誉。
方乐誉收到暗示,站起,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你不会是要去买菜什么的吧。”
“是,”宁松声拉出一个抽屉,把一个方形钱夹似的东西拿出来,“走吧,方老师。”
开门,按下行键,进电梯。
宁松声看着数字一秒秒变动,缓缓开口:“还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方乐誉此时的目光和打量新物种也没什么差别了,“宁老师,你还有这手艺?”
“很奇怪?”
“很奇怪,”方乐誉说,“同级的我没听说过几个会做饭,当然可能他们会做没和我说过,如果我会做我就不会瞒着这个,可能和我的家教有关吧。”
宁松声不以为意:“自己独居总要学会的。”
“不不不,”方乐誉三连否认,“我爸妈老出差,我有时候就和独居差不多了,但我就是没学会啊!”
不知怎的,宁松声很突然地想了起来宋亚卓生日会上,方乐誉喝下那杯惩罚的苦瓜柠檬气泡水,评价是比他做的汤好喝。
那时苦瓜柠檬气泡水刚入口,宁松声立刻对方乐誉的厨艺有了黑暗料理的口味具象化感,现在更是。
“……你待会儿别进厨房。”
“做什么歧视我?”方乐誉和他并肩走出电梯,“我不会做饭,洗菜洗碗干得还不错。”
出了单元楼,略显陈旧的设施此时在方乐誉的眼中不太一样了,每一个残缺的地砖,每一块棕红的锈迹,都与他眼前穿着干净的男生格格不入。
滚烫的温度由升起的暖霞降下,方乐誉感受脸上拂过的风,问:“什么时候租的啊?我看这边好像离附中比较近,特地选的这儿吗?”
“嗯,高一开始租的,这里离学校不远,价格也合适。”宁松声说。
“哦哦,”方乐誉佯装不知任何前情,“爸妈给的生活费?”
宁松声避重就轻道:“还有以前的存款,学校也有奖学金。”
言下之意就是爸妈没给,他自己独立出来的。
方乐誉的脚步放缓。
高一就出来租房住,还要接家教攒房租,还要保持年级第一遥遥领先的。
高二那年长时间居家,加上参加竞赛的各种费用,光是教材就算一笔巨款……他自己的开销得有多大?
就是天才也不能在这种分身乏术的情况挤进国决。
方乐誉不知怎么说好了,心底五味杂陈,一时间都忘了看脚下的路,一个不察,砰一下又撞上了什么障碍物上。
宁松声明明在前面,却敏捷地回头按住他的肩,“第五次。你的小脑发育真的没问题吗?”
方乐誉:“?人身攻击还与日俱增了是吧你?”
宁松声在门口提起一个购物篮,“你倒是正常给我看。”
话音落,他转头就进了方乐誉平常略为陌生的生蔬区,挑拣动作熟练,目标明确。
买菜这件事方乐誉不擅长,打算专业的事就留给专业的人干,他就在身后慢慢地跟着。
而后,方乐誉猝然想起什么,举起手机,对准宁松声挑菜的背影无声拍下一张照片。
fly:【[图片]】
fly:【叶阿姨,你赢了,我服气】
fly:【怎么做到联动杜姐一起骗我的?】
过去了几个小时,如果方乐誉还觉得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家教代班,就不是他了。
从杜亿扭扭捏捏,一副标准的社恐模样,却在之后忙不迭主动指了宁松声家房门,方乐誉当即感到了微妙的不对劲。
在相处中,杜亿对宁松声很疏离,显然两人之前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那杜亿突如其来的胆色就更没道理了。
前后联想一下三天的补课时间,再看杜姐的说辞,方乐誉隐约猜出来,这是叶阿姨给他们创造的相处机会。
叶阿姨果然秒回:【哈哈哈哈哈,之前松声要租房的时候,我有托身边的朋友帮忙注意,就是你杜阿姨帮他留意到的隔壁房子,那之后我和小杜就很亲近了】
【前一任家教其实也不是辞职,就是我和杜阿姨商量了一下,给她放了三天假】
【哎呀松声这是在买菜呢?准备请你吃饭?】
【我就说吧,只要给你俩相处的机会,你俩关系很快就会好的[大拇指]】
不,这顿饭主要是给杜亿小朋友做的,他只是沾光。
方乐誉牙酸地回复:【也许吧】
他来到宁松声身边,宁松声正凝神挑菜,察觉他后,目光微侧,“怎么?”
能有多亲近?方乐誉试探地问:“我可以点菜吗?”
宁松声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不能。”
方乐誉:“……”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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