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拉了一半，从方乐誉的角度望出去，可以看见民宿的自造景，芭蕉叶下敞着一弯小泉溪，院里开了驱虫灯，老板家的金毛一颠一颠地穿过小院。
门被轻轻地扣了扣，宁松声放下iPad开门，轻柔的女声传来：“安眠茶和水果，粥，小心烫……小蛋糕冰柜里面还有，你们自取啊，小同学好点了吗？”
宁松声：“他还好，谢谢。”
“嗯，有什么需要和我或者前台的姐姐说。”
“谢谢。”
“不客气，睡一觉就会好很多的。”
方乐誉听着，感觉自己也有了点力气，随手把iPad捞回来，一看：“嗯？你没导？”
宁松声把茶点放在床头柜，“我不太会用这个软件。”
“哦。”方乐誉也没多想下载，导出，切回微信，这才发现自己停留在的是画画的方糖号。
Niiv不知为何被顶了上来，方乐誉还以为是新增了微信消息，但点开，消息依旧停留在昨天。
他切回日常号，把速写给宁松声发了过去，翻了个身，开始戳小蛋糕吃。
宁松声看他半个身体都垫悬在枕头上都要伸出来吃东西，评价：“身残志坚。”
方乐誉受之无愧：“应该的。”
吃了一会儿，方乐誉突然察觉宁松声在沉默，他很多时候话都不多，但不知怎的方乐誉就是觉得他这次的沉默有些奇怪。
抬头：“你怎么了？”
宁松声坐在他的床上，捏着茶杯，指尖被茶水烫红也没松手，闻言，视线似乎虚虚地落在方乐誉身上。
还是没说话。
看得出他在斟酌，方乐誉低头又吃，红豆粥甜甜的，煮得滚烂，中和的小蛋糕的腻。
宁松声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我做过什么让人很讨厌的事吗？”
“嗯？没有。”方乐誉警惕地撇他一眼，“谁说你了？”
“没有，”宁松声倒像是在认真地思考，“我以前很少关注别人，专注自身，也许忽略了一部分人的好意。”
“你那段时间必须得这样做才能继续下去吗？”
“算是。”
方乐誉低头继续吸溜粥，“那就没什么好自责的，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穷则独善其身，发达了才兼济天下，你当时管好自己就已经分身乏术，还要硬逼着自己管别人，是不是有点太佛光普照了？”
“……”话糙理不糙。
宁松声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他坐在床沿，先碰了一下方乐誉的后背，方乐誉脸上没有反感，没有应激，也没有刻意躲闪，任由他碰。
所以他把剩余的话安静地收了回去。
吃完东西，方乐誉攒了点力气去洗漱，继续躺下来后好歹头是不那么晕了，开始刷起了手机，刷了一会儿，老神在在地说：“虽然我出不了门玩很憋屈，但你信不信他们也玩不踏实？”
宁松声：“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方乐誉扭转屏幕，给他看朋友圈、微博、Q.Q一溜的高分喷雾转发。
他又把屏幕赚回来，“说起来，你给自己估过分吗？”
宁松声“嗯”着：“考场就估了。”
“多少？”
宁松声本想把数字直接说出来，目光和方乐誉期待的目光碰上，又不自觉一转：“正常发挥。”
“哦……”方乐誉拉长声音，“那我明天看看你能不能创造新辉煌。”
“谢谢，”宁松声说，“我也会帮你关照一下语文成绩的。”
方乐誉：“……”
上下嘴皮子一碰怎么没把自己给毒死呢。
方乐誉翻过身去，继续刷着微博，几个同龄的画手纷纷转发了心仪院校的打气微博，校徽各不相同，“说来，你是想学什么专业？”
宁松声的实力能上全国任何一所大学，如果他不看重城市的话，那么他想要学的专业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院校。
宁松声说：“没有什么偏好，”他对上方乐誉疑惑得极其明显的表情，“参加化竞只是冯老师觉得我有竞赛天分，我对化学，不算讨厌，也不算喜欢。”
转而就问他：“你呢，有什么想学的专业？”
“我哪有能说‘想学的’，”方乐誉懒懒散散地卷着被子，“我的专业早半年前就定了，别猜数学啊。”
数竞国集选手的专业不是数学，签的也会是其它王牌专业。宁松声凝视了他半天，似在思考，方乐誉支着额好整以暇地等着，听他说：“计算机或者经管。”
方乐誉打了个响指：“计算机。”
古城那边隐约传来恢弘的乐声，民宿隔音不错，少听见人声，房间里安静得近乎宁静。宁松声问：“其实你的语文不差，只是不稳定，平均分值下来，也能上很多大学。”至少华海的大学都能上。
而方乐誉自嘲一笑：“就是因为不稳定啊，我最差的时候考过89。”
这个成绩在附中单科排名是倒数二十七。
“我不知道你的……”方乐誉一顿，“家庭，对你的要求是什么样的，我家里要求大多数来自我妈妈，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唯成绩论。”
徐卿思曾经高考失利落榜，她耿耿于怀许多年，从小就不允许方乐誉的成绩脱离前三名，在方乐誉还没学会抓画笔的年纪，他就已经懂了什么叫优绩主义。
“其实她对我其他的要求都很随意，只有一点，就是成绩不能差。从小我就知道，除了前两所，我哪也不能去，不是不行，是不能。”方乐誉说。
徐卿思在生方乐誉时大出血难产，身体虚弱了很久，错过了许多职场机会，她事业心很强，这件事对她来说很不好受。之后意外怀了二胎却又流产，方乐誉那未出世的妹妹或弟弟对她的身体有了一定损害，如果要健康平稳，最好再也别要孩子。
徐卿思只会有方乐誉一个孩子，方乐誉不想让她失望。
但对美术大学的憧憬，羡慕，和渴望一直埋藏在心底，这么多年来方乐誉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但居然临到做决定时，发现自己还没有完全释怀。
宁松声靠在床头，“所以你对我的考试成绩很关注，到了有点应激的程度。”
被逼迫选择不喜欢的志愿的滋味方乐誉尝够了，见到宁松声这个成绩还要受奇葩胡乱指点，立刻就产生了PTSD，以至于有些莽撞地掺和进了宁松声的志愿里。
“其实我有点多嘴了，”方乐誉自我认知明确，“只是别人的话我肯定不会管那么多，可能你的分实在太高，我觉得有点暴殄天物，就忍不住进场了。”
宁松声说：“没关系。”
他当时就理解了方乐誉的莽撞。
然而那日盛阳，长夏嘶蝉，光漾在方乐誉的脸上近乎于雪白色，面对一个半生不熟的同学竖起的壁垒，他依旧真诚抬起手。
咚咚咚。
你好，能开一下门吗？
-
次日，宁松声和方乐誉晚上睡得早，也是由他们叫人起床，赶飞机之前，几人在民宿附近一家有名的咖啡店打卡。
咖啡店是原始的红墙风格，背景墙上是几千张在这里旅游经过的人留下的游客照片，六人在这里拍了拍立得，在背面写：6.24 毕业旅行结束啦，以后我们会再来的！！
结束打卡，方乐誉一看表，说快要赶不上飞机了，众人一惊，一甩背包上了出租车，又一路狂奔到登机口，一下机，班群已经@了他们十几条，装模做样地威胁再不到就有生命危险，于是又是一路狂奔。
一至三班的谢师宴都在同一场包厢开，三个班算附中客观意义上的精英班级，这个安排一看就是预备在出分后好直接抓人。
落座后，方乐誉喘着气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那么狼狈过？”
宁松声呼吸也没喘匀，说：“人怎么会没有狼狈的时候。”
各班班长招呼着点名算人头，二班班长来找宁松声：“哥，我在那边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回……”
宁松声：“我和朋友在这边吃。”
二班班长：“啊？……哦，也行。”他和方乐誉也认识，互相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教导主任老郑十几天没见过了，再见像是恍如隔世，总感觉老了点，他简单说了点话，大家就开始吃饭。怕待会儿查完分后吃不下。
空气里隐约还是焦灼的，连宋亚卓说笑的频率都少了，明明方乐誉都保送了，都没忍住被传染得有些焦虑不安，“你担心吗？”
宁松声：“还好。”
到最后所有人几乎都吃不下了，抱着手机开始刷网址，时不时骂一句“这个破网”，方乐誉也跟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突然，进度条加载成功，他进去了。
方乐誉下意识坐直，转头和宁松声说：“先看你的还是我的？”
宁松声：“你的吧。”
“行。”方乐誉咬了下手指，流畅地输入考号，点击查询。
一阵度秒如年的等待里。
页面刷新。
姓名：方乐誉
准考证号：112210934708
语文：113
数学：0
外语：0（1月）
物理：0
化学：0
生物学：0
总分：113
附加分：0
市排名：5XXXX
方乐誉很深地“嘶”了一声：“不是，这语文，怎么最后还是背刺了我？？？”
宁松声正要说什么，方乐誉却没再纠结太多，直接退出，把手机给了宁松声，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有手机，“快快，登你的。”
宁松声把已经登进页面的手机熄屏推进口袋，接过方乐誉的手机。
年级第一的成绩几乎算得上是在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一看他拿起手机，几乎所有老师都呼啦啦围城一般围了过来，同学们哪怕焦灼自个儿的成绩，也忍不住向这边投来一眼。
英语老师在打气：“别紧张啊，会ok的，别怕。”
冯荣按住宁松声的肩膀，有力地拍了拍。
方乐誉的耳膜在紧张时隐隐约约轰鸣起来，他听见老师包围圈外偶尔传来的“卧槽！”“啊啊啊啊啊啊！！”，手不自觉把宁松声的袖子更紧。
网速这次很快，也许是上天眷顾。
页面唰一下出现。
姓名：宁松声
准考证号：112271124548
方乐誉几乎是下意识往屏幕下面一扫。
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后，他嘴角的笑意凝固住，全身的血液忽然倒灌上了头顶。
语文：0
数学：0
外语：0（1月）0（6月）
物理：0
化学：0
生物学：0
总分：0
附加分：0
市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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