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誉第一时间的想法是：“不会是卡了没加载出来吧？”
查询成绩的网络页面把数字卡没了的情况虽然离谱，但细想很合理，不然就宁松声的情况，就算是他只写了“解”也应该有一两分，怎么可能都是零分？
谁都可以零分，宁松声不行！
他掐着宁松声的手臂不自觉凉了，说：“你再，再重新登录一遍看看，你别慌……”
虽让别人别慌，可他自己的尾音明显带着一点颤抖，在嘈杂的乱声中不太明显，可宁松声一下就转过头来：“你才是不用慌。”
方乐誉盯着宁松声镇定自若的神情，原本无措的神色慢慢地卡在了原地，“？”
站在背后老郑骤然爆发出一声大笑，仿佛无法克制住发自内心的狂喜一般，声高一时都盖过了包厢里的所有人。
“屏蔽分！”
“市前五十的屏蔽分！”
老郑脸笑得似乎都胀大了三分不止，拿出手机：“喂？校长？对对，宁松声同学他进市前五十了……”
而另一边也起了一阵狂欢，方乐誉看过去，他们班级的年级第二也满面红光地一脚踩在凳上：“全零屏蔽分，老娘这三年值了！”旁边起哄让她往桌子上踩。
所有老师都对宁松声庆贺起来。
太多了，庆贺了什么反而听不太清了，方乐誉有些怔愣，看着宁松声，心底的喜悦又慢慢充盈上来。
他凑过去，宁松声也有此意，同时与他靠近，听方乐誉讶异又恍惚地说：“我们市什么时候也实行屏蔽分了……就咱这一届？”
“嗯，”宁松声说，“又吃螃蟹了。”
方乐誉：“那你觉得你是排第……”
话音未落，宁松声神色一动，低头拿出震动不止的手机，上面是一个来自同市的陌生号码。
他和方乐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离席到已经炸开了锅的包厢外，刚接通，那边语气和煦地说：“你好，附中的宁松声同学吗？这边是P大招生办……”
宁松声偶尔嗯了几声，身后门开，喧嚣声浪随之打开，方乐誉闻声回头，老郑喜笑颜开地指着自己的手机：“松声，T大招生办！”
宁松声这边还接着，P大说什么都不肯让他挂，老郑便和对面说了酒店地址后便把电话挂了，和方乐誉站在一边等宁松声打完。
大概一个小时后宁松声的真实成绩和排名就会出来，但方乐誉一刻都等不了，直接就问：“宁松声排市前十？”
附中教导主任和校长在教育局都有消息情报来源，老郑闻言，原本就遮不住的笑又爽朗了几分，“你对他也太没信心了，他是本届状元！”
——状元。
华海各大高中的竞争一直存在，向来势均力敌，你方唱罢我登场，状元轮着在各个顶尖高中出现，附中已经四年没出状元了，可想而知这次校长的脸都要笑烂了。
方乐誉刚想完，不远处电梯门打开，一众人迈出电梯，为首的人正是附中校长，他领着一位温文尔雅的老师，一见宁松声，立刻笑了，和身后的人介绍了几句。
当即，那位老师快走数步，和宁松声握了握手，“宁同学，T大招生办，有兴趣聊一下吗？我们已经开好了隔壁房间的包厢，可以进一步详细了解一些细节。”
校长站在半外围笑着观看，见了方乐誉，神色自如地与他说：“你的保送结果我今天可放出去了啊。”
方乐誉对这一时刻早有准备，神色还算镇定：“好，之前劳烦您了。”
宁松声在招生办老师的口若悬河中分出一分心神往这边望来，招生老师亲昵地说：“松声，我们先进去坐着说，走廊这边不太适合说话。”
说着，半推半架地要推他进包厢，宁松声轻皱眉，似乎还要和方乐誉说什么，方乐誉挥手示意他先进去，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先进去了。
那边包厢门关，这边包厢门开，是惊愕万分的宋亚卓。
他吼道：“卧槽——方乐誉！你要死啊！你死定了！”
他举着手机出来，直直怼到方乐誉脸上，上面的照片是在校内的同学给他现拍的，是方乐誉的保送结果。
优秀保送生：方乐誉高三（1）班
学科竞赛：数学
保送院校专业：T大交叉信息研究院（姚班）及美术学院（借读生）
“刚才群里都炸锅了，那么大的事——”宋亚卓每个字都在吼，“你居然不和我说！我就说保送结果都板上钉钉了你小子还瞒什么瞒，你他妈闷声搞这种大事！？”
“你怎么做到的？你和那些人怎么谈的！？”宋亚卓想到一件恐怖的事，“而且你和你妈商量过吗！？”
方乐誉：“谈判最后的合同书只用保送生本人签名，监护人只有知情权。”
宋亚卓悚然：“所以你妈知道！？”
方乐誉察觉手里手机振动，拿起一看，翻过来为宋亚卓展示通话界面上的备注“母后”，说：“之前没，现在知道了。”
宋亚卓差点给他跪下了。
方乐誉示意不说了，扭头，一边接通，一边找了个空旷的吸烟室，锁上了阳台门：“妈。”
那边是微微冷漠的声音：“保送结果是怎么回事？”
方乐誉低头挠了挠眉心，“啊，怎么了吗？是T大啊。”
“你可没说你当初还和美术学院签约了。姚班的学习强度有多高难道你去参观过了解之后心里还没有一点数吗？我不否认你还能有课余活动的时间和精力，但为什么要多加花费在美术学院这个和你深耕领域不相关的专业？到时身体被拖垮了要怎么办？”
“妈，我的名义是借读生，不是美院的正式学生，拿不到美院的学位和毕业证，毕竟我又没艺考过，怎么可能以正式学生的身份进去？”
方乐誉靠在墙上，缓缓说：“曾经谈保送的时候那位老教授和我谈过人工智能信息交互可视化的应用场景，其中包含大量的立体呈现需要大量的设计、建模和包装渲染，这些都需要美术基础作支撑，以自己的理解去更深入地收获第一手信息，而非通过专人的讲解才能熟悉项目……”
“以及万物互联……”
“…”
“…”
“……总之，我对这部分很感兴趣，这些也会是未来的智能趋势，但T大本科没有开设交互艺术，他们经过协商后，破格录取我以借读生的身份免艺考去美院学习两年，以及几位教授的项目组邀约之类的，为他们和P大争取生源的争夺战里加码。”
“是这样？”
“差不多。”方乐誉望着远处的电视塔说。
只不过提出的顺序不是应用场景，而是其中一位T大招生志愿者是方乐誉的直系学长，深知方乐誉热爱画画，和招生组提出的策略之一，最终也被招生组采纳了。
而方乐誉也确实被这一招诱惑到了，当天就签了合同，P大最后连门都没进。
在决定以这个身份签下合同后，方乐誉就开始思考措辞和理由，最后选择和招生组、校方沟通了自己的顾虑，他们一致同意为方乐誉暂时隐瞒直到他被录入校内系统，板上钉钉之后再完全公开。
……
等宁松声再出包厢，天外夜色已黑。
从附中升上P大的直系学姐等他已久，直接就来拉人：“学弟，你来听听我们P大的政策，只要你愿意来，提出的要求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
后一脚走出的T大招生办：“还当着面抢起人了是吗？宁同学和我们聊得挺好的，别来瞎掺和啊。”
“那我还是觉得学弟得了解一下我们，多听，多斟酌，多比较，说不定就发现我们P大比较好了呢？”
宁松声在他们的拉扯间环视了一圈，只见宋亚卓在外边和一圈朋友焦急地说着什么，立刻说：“稍等，有点急事，我要先去找一下朋友，”
他突破重围，切进宋亚卓那边，问：“乐誉呢？”
宋亚卓愁容满面：“被骂呢估计。”
宁松声：“怎么？”
几乎是立刻，他就想到方乐誉的保送有了什么问题，但是……
“他不是保的T大吗？出了什么问题？”
“他是……”宋亚卓心不在焉，脑电波反应了一秒后惊悚回神，“你怎么知道他保的T大？你刚才不是进包厢了吗？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刚进包厢手机就被人拿走压在了桌上，谈论期间没让宁松声拿起过一次，哪有人能给宁松声通风报信。
他摇头。
宋亚卓就更不可置信了：“那你怎么知道他保的T大？我们之前设了一个赌局，猜他去T大还是P大，基本五五分，你是……刚好猜中了？”
宁松声：“没有猜，我觉得他会选T大。”
“为啥？我也觉得P大的数院可有竞争力了……”
另一边。
方乐誉打开阳台门，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喉咙，“嗯，我明白，不会耽误本来的学业的。”
说了半天，徐卿思也有些疲惫，但好歹没有那么强硬了，“你自己明白就行，万事都得注意身体，只要感觉不对，就算你想强撑，我都会让你直接退出美院。”
方乐誉握手机的指节下意识一紧，又很快松开，侧头去看走廊尽头的窗，拉开一道缝隙，慢慢呼吸着飞进来的新鲜氧气。
电话里，徐女士的话锋又陡的一转：“你一直坚持要进T大，不会就是因为美院吧？”
方乐誉只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会，P大和T大都挺好啊，盲选都不会差，那我就只能用一点个人偏好去选择了。”
徐卿思：“什么个人偏好？”
方乐誉：“嗯——我喜欢紫色。”
正好身后的不远处也恰好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
方乐誉怔住，偏头。
目光所及的走廊深处，宁松声站在宋亚卓面前，淡声说：“而T大的校园色刚好是紫色。”
“……”
电话里边，徐卿思被这朴实无华的理由小小地震撼到了。
电话外边，方乐誉也不由自主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紫色表带，等一下，他的喜好这么明显吗？
宋亚卓：“你们学霸选学校都那么随心所欲的吗……嗯！？鱼儿你出来了！”
几位朋友也看见了方乐誉，神色纷纷一振，宁松声随即转过身。
电话还没挂，方乐誉对他们摆了个先别过来的手势，和徐卿思仔细多说了几句，“你在那边也好好休息，我在家能自己照顾自己，不舒服我会去医院找何阿姨的。”
“嗯，嗯，好，拜拜。”
挂断，方乐誉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往那边走去，对围上来的一圈朋友笑说：“我都没哭丧着脸，你们这是干什么，已经暂时过我妈那边的关了，放心吧。”
众人的脸紧绷许久，听完这句，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阿姨没气到就行。”
“你小子，这下开心了吧？”
方乐誉被甩了一巴掌，笑了，没反驳这句话。
谢师宴已经拍过了照片，一圈人里手机不断被各大高校的招生办入侵，宋亚卓才结束了一个，又接到了新的。
大家都忙，脸上喜忧参半，但总体气氛比较轻快，校长的神色更是喜庆，不难清楚今年附中战况优异。
方乐誉走在最后面，察觉手机震动，看了一眼，眼神一凝。
【短信】
-刚刚-
【A陆：682】
方乐誉吁出一口气，感觉今天收到的都是好消息。
【恭喜】
【什么时候打算回来？给你庆祝】
【A陆：再说】
【A陆：帮我跟阿卓他们说，我要晚回来一点，你们玩得开心】
方乐誉：【你别是等开学才回来吧？】
【陆昕，我不帮忙转告，你要说自己亲自回来和他们说】
那边又没音了。
方乐誉低低地“啧”了一声，收起手机，见宁松声走到自己身边，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展颜一笑，“两所都找你了吧？”
“目前只接触了T大，就说了快两个小时，”宁松声难得神色有些无奈，“待会儿还要和P大沟通，不然今晚大概回不了家了。”
今天刚赶飞机回来，这天都快黑了，还要再经历一波轰炸，方乐誉啧啧称累，不能免落俗地问：“那你决定去哪？”
“姚班吧。”宁松声漫不经心地说。
姚班，T大开设的计算机科学实验班简称。
方乐誉心头一跳。宁松声不提及学校，更没说院系，而是直截了当说了班级，指向性极其明确，“为什么，你对计算机很感兴趣？”
而且他记得姚班主要招生都是在竞赛保送生里挑，新生倒是进校后要再度考试选拔，不过状元可能会有优待政策。
宁松声：“嗯，状元可以直接沟通姚班。”
方乐誉：“？”
方乐誉：“……”
即使保送了也还是会被凡到的体验说实话还挺难得的。
刚想说我保送的就是姚班，只是才走出走廊的岔路口，宁松声便被P大招生办围住，拉拉扯扯，方乐誉飞快后退脱离了这个人圈，面上颇有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感。
随后，他和宁松声对上视线。
莞尔一瞬，张口做口型：你好、好、谈。
我去把前台的行李都拿回家。
你结束后，给我打个电话，晚上我们再吃一顿。
宁松声眼神微动，原本有些抗拒的动作微微缓和下来，也缓慢地做口型。
说谎的人是小狗。
方乐誉吐了下舌头，没理这句，卸了所有的心理负担，一身轻地按下了电梯。
-
方乐誉还是比较体恤人的，晚饭的小店订在了酒店的街道尽头，宁松声结束交涉后，婉拒了招生组接送他回家的提议，到餐厅寻着桌号坐下。
方乐誉已经洗过了澡，正拿着个iPad画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刚好上完最后一道菜，都冒着热气，方乐誉抬头，刚要合上屏幕，见宁松声的目光微妙地停在他的iPad上，疑惑地顿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宁松声出来时补了班群的消息，才知道了方乐誉跨学科复合型保送的消息，“你妈妈那边……”
两人都饿了，同时动筷，方乐誉一边吃一边说：“和她说好了，如果我平衡不来两边的学业，她就签字替我退了那边。”
这算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妥协。
方乐誉：“实话说，比我想象中的好说话很多，我以为她会直接和那边老师交涉，先斩后奏的——这种情况已经比我预期的好很多了。”
宁松声本还轻轻蹙着眉，闻言舒缓了眉眼，“好，祝贺你。”
说这话时，他正在剥虾，动作优雅，指节运动间自有一种观赏性的律动美感，方乐誉瞥见后，随口说：“你手真挺好看的。”
宁松声一顿。
吃完饭后，两人各自散了，回到家后方乐誉闷头就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一打开手机，习惯性点进朋友圈，方乐誉正刷得津津有味，突然，从里面窜出来了一个从未在朋友圈看见的ID——
Niiv。
没有文案，只发了一张图。
昏暗的灯光落在纸质书面上，在字体缝隙中流出细密的光点。
可以看出拍照的重心是书，因此整张图唯一的生活气息是左上角为了搭着书脊按着的两根指节，流畅曲直，指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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