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造星运动很有名。
即便过了许多年，大多数参与者不知第几次谈论时，也能精准地复述出其中每个环节。每当他们讲到转折点时，总会刻意多停顿两秒，等着围聚在周围的听众们配合的发出“喔”或者“哇”的声音，然后再得意地讲下去。随着讲述的深入，听众们脸上的表情也就越精彩，讲述者也就越发得意。
于是越来越多的讲述者，越来越多地重复着讲述那场多年之前的造星运动。
然而，回到这场越来越有名的造星运动鲜为人知的起点，其最初的诱因与后续事件的走向全然相反——是事实上，最初那些人是抱着“毁星”的目的策划这一切的。因此人们通常会从那一年夏天的第一条热搜说起，认为这就是故事真正的起点。
不知道哪位聪明人想出“热搜”这个绝妙点子之后，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社交媒体，把“热搜榜”从上到下浏览一遍，已经成为了大多数年轻人的日常生活。
在一个夏天普通的周六，早上八点五十，许多人设定的闹钟都还没响起，却已经开始蹲守热搜榜。
众人在周六这样的休息日还如此勤奋，是有原因的。昨晚，在这个平淡的周末正式开始之时，八卦媒体G社的头子大G，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发布一条短讯，称明天上午九点要曝光男顶流和女影后的秘密恋情。
在这个狗仔异军突起的时代，大G之所以还保持着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全仰仗他兢兢业业的狗仔生涯留下的累累战果。从哈尔滨到香港，从大连到乌鲁木齐，只要有明星出没的城市，祖国大江南北，海外从东到西，就有大G带着鸭舌帽，举着摄像机的鬼祟身影。大G从来不曝光那些过气的、无人在意的小明星，他的镜头永远只留给那些最当红的那一批。
这就和现在一众挂羊皮卖狗肉的八卦媒体区别开来。
以前还嘲讽这些以曝光明星小道消息的八卦媒体叫做“狗仔”，可时下大把的营销号，甚至连门都不出，每天眼睛一睁，就开始在网上搜罗明星的名字，全按照各自脑子里的情节或者今日的心情，有时候甚至连这样的创造也用不着，只用今天的A某替换去年的B某，一篇没有照片全是文字的“惊天秘闻”，就新鲜出炉了。这些营销号振振有词，称自己是紧随时代发展的潮流，杜绝跟踪或者偷拍，在保护明星**和个人法律安全的前提下，为观众们提供了大量的厕所读物。
于是，在这些同行的衬托下，仍然坚持着踩点、尾随和实物照片一条龙的大G，就显得格外敬业，很快让拥趸捧上了“第一狗仔”的神位。神位底下，是大G从业20年来累累硕果，其中囊括无数名流巨星，整理成册几乎可以成为另外一个角度的名利场编年史。其中，最出彩的无疑是：国际巨星秘密生子，香港影后身患绝症，新锐导演潜规则清纯玉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无损当年公之于众时的震撼。
大G登顶后更加爱惜羽毛，每年发布的八卦都有严格数量限制，一年不超过三条，每条都经过精心考量：几方主角的名气、内容的真实可靠性、事件对社会的冲击性，缺一不可。
今天这一条，便是大G今年发布的第一条。
往常吴助理也是这些吃瓜群众中的一员。
他倒没有很热衷八卦。在阴差阳错进入娱乐圈当艺人助理之前，吴助理根本叫不出几个明星的名字。但是生活总是会强迫你做一些不想做的事，于是他也开始学会享受生活的强迫。偶尔翻着热搜榜，一边和女友说，这条是真的，这条是假的，这条话只说了一半。渐渐的，他也就从女友“啊，这竟然是真的吗！”“原来是这样”之类的惊叹里，获得了满足。
毕竟秘密在任何时代都显得诱人，尤其在信息时代里更为奇货可居。
可是，如果从可以说出秘密的这一方，变成需要保守秘密的这一方，吴助理就不好受了。
他眼前有一对俊男靓女，男的，叫做谢逊，女的，叫做童晓，便是大G即将要爆料的主人公，男顶流与女影后。
与吴助理的沉重不同，两位事件的主人公仍然笑嘻嘻的，甚至此前还在对戏，俨然没有给予这位第一狗仔一些应有的尊重。
吴助理问：“你们真要这么做？”
谢逊：“那不然呢！”
吴助理不太想和这个疯子说话，他看向童晓。
童晓耸耸肩：“我觉得这样挺好。”
谢逊和童晓击了个掌，开心地大吼：“二比一，老吴你输了！快把电脑拿来！”
谢逊飞奔到书房，搬来一台笔记本，放在餐桌上，一边看着屏幕，一边和童晓讨论：“我觉得应该这么说……”
二人中主要是谢逊在说，童晓多是点头或者摇头，偶尔说上一两句：“我觉得这样更好”、“要不然选择……”
二人有来有往，热火朝天，完全不顾吴助理在一旁长吁短叹，愁容满面。
八点五十八分。
谢逊和童晓准备好了一切。登陆社交平台，写好文字，上传视频。吴助理面如死灰。
八点五十九分。
谢逊和童晓准备发布信息。吴助理趴在沙发上，头埋进沙发里，不愿面对现实。
谢逊正要按下回车键，童晓突然叫住他：“等等。”
吴助理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奇迹竟然出现了。他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看向童晓。
“不要提前发。九点，我们也在九点发布。你先发，我等大G的动作。”
吴助理猛地砸进沙发里。
九点。
谢逊发布消息：“听说有人要爆料我们。@童晓”，并附一条视频。
几乎是同时，大G也发布了消息：“男顶流与女影后：你不为人知的故事”，并附一条视频。
九点零一分。
童晓转发谢逊的消息，并回复：“让我看看。”
童晓转发大G的消息，并回复：“看见了。@谢逊”
吴助理终于站起来。他站在童晓的身后，看着屏幕里的消息爆炸式地增长。谢逊早就乐疯了，在屋子里来回跑了好几圈，一边跑一边狂吼，也不知到底吼了什么。他神情复杂地对童晓说：“恭喜你，成为偶像。”
童晓还有心思开玩笑，“是吗？这就是‘爆火’的滋味吗。黑红也是红？”
“其实你很清楚，你们做的这些都没有用。就算视频里明明白白，在很多人的眼里你们也不清不楚。”
“我知道啊，可这样做我开心，谢逊高兴。有这种能让自己开心高兴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呢？”
吴助理深吸一口气，想要劝告童晓，偶像的第一课就是要懂得克制，隐藏，伪装。室内狂响不止的各种电子通讯器材，却没有留给他充分发挥自己专业能力的空间。
手机早在九点就开始叫了。先是吴助理的那一支，然后是谢逊的，最后是童晓的。短信、电话、微信……能联络上这屋子所有人的方式统统都在发出提示音，告诉他们：世界疯了，请你尽快回复。
忽然，“砰”的一声。
吴助理以为是有人不满这间屋子里发出的各种噪音，找过来砸门投诉，没想到是笔记本承载不住，直接宕机，一阵黑烟从主板散发出来。
“我的笔记本！”
吴助理哀嚎，扑上前去，试图拯救笔记本。这是他刚上大学那年，父母送给他的，已经跟了他六年，他一直舍不得换，没想到今天报废了。
童晓在他身后笑出声：“放心吧，谢逊今天心情很好，会给你报销的。”
吴助理抱着还在冒烟的笔记本，看了一眼仍然在跑圈的谢逊，又看了一眼静静坐在原位的童晓，神色复杂：
“我当初还以为你是那种事前就会把最坏结果想清楚的理智的人。”
“那有什么意思。”童晓笑了一下，向他伸出手：“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童晓，是那种知道自己早晚要过气，现在也依然享受‘爆火’滋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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