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卢佳姗去年拿奖的片子。”
兰姐递了一盘影带过来，童晓接过，塞进笔记本里。
没一会儿，屏幕就出现了片头。
童晓看得很认真，眼球上蒙了一层蓝色的光。
兰姐瞥一眼屏幕上的卢佳姗，又瞥一眼童晓罩在蓝色电视光下的脸。“怎么样，这个金羊奖的最年轻女影后？”
童晓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屏幕。忽然，她问兰姐：“你觉不觉得她的表演有些眼熟？”
兰姐露出一副“你终于察觉了”的表情，嘴上却还是说：“是吗，我没看出来。你觉得像谁？”
童晓视线没离开屏幕，又看了一会儿，说：“像那个人……”她思索着，终于想起那个人的名字：“白媛。”
“兰姐你还记得吗？在我小时候还带过我一段时间的，说自己是教演戏的老师……”
“当然。鼎鼎有名的‘白老师’嘛……”兰姐别有深意地拉长了语调，“内地的‘明星教育家’，不知培育多少明星出来，每个想做艺人的普通孩子都希望拜在白老师门下。”
其实“明星教育家”这个名号就颇有说头，只听过教育思想家，教育理论家这一类以育人为本的名号，现在猛然出现一个以教育“明星”为目的的教育家，倒很符合时下精细化管理的潮流，以及每年推出数个网络热梗文化新词的趋势——旨在为这个没什么新意的世界增添一些新鲜感。
“都十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个人？竟然还认出她的风格？”
因为这位明星教育家白媛的风格实在是有些奇特，甚至可以称之为装神弄鬼。童晓最早见到白媛，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父母忙碌，便请了一个保姆来照顾童晓。年幼的童晓大脑尚未发育完全至能完整记下所有记忆的程度，也分不清保姆和老师在功能上有什么区别，却气质温婉的白媛教授她几套似是而非的“表演技巧”之后，直截了当地否定：“这不是演戏。”演戏绝不是生搬硬套几种风格，而是需要进入到角色的内心，借由自己的身体表达角色的细节——在还没有得出系统性的表演理论之前，未满6岁却已经拥有5年表演经验的小童晓，已经通过身体力行感知到了演技的真谛。
那之后这位忽然出现的“老师”，又忽然消失了，留在童晓记忆中的，只剩下这位老师奇怪的“表演技巧”：在镜头里做一些“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做到的”小动作，演戏最重要是让别人认出你是谁，而不是你演谁。
“所以卢佳姗就是白媛的明星徒弟吗？”童晓皱起了眉。
兰姐对童晓话中的“明星”两字很是不屑。伸手摸摸童晓的头：“是的，卢佳姗是白媛教出来的最大的明星，是这两年里内地势头最劲的新生小花，只比你大三岁。不过之前有传闻，说她一直很崇拜你。你和我说她的表演眼熟，我还以为你看出她在模仿你呢？”
童晓听了，脑袋凑得更近了。
兰姐点着她的额头，把她推离电脑屏幕远一点。
“干嘛，有危机？那也要好好保护眼睛！”
童晓乖乖坐直。
第二天，一则新闻率先传进童晓耳朵里，随后就是原定的拍摄延期一天的消息。
兰姐探头到门外望，剧组里众人行色匆匆，脸上多半挂着烦躁、无奈的神色。
“看来传言是真的。崔江河这部戏开机一个半月，进度迟缓，据说只拍了女主演单人戏份。”
兰姐关上门，斜靠着墙面，幸灾乐祸，“我原来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现在倒是想嘲笑崔江河，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请来一个金疙瘩，没想到是生化武器。”
热气正腾腾的新闻，发布于上午九点，如今只过一个小时，便已经高踞热搜榜。新闻十分简短，视频十几秒，文字两三行，底下的评论却以秒速百条瞬间堆积起来。
童晓把视频播放条拉回开头。谢逊和卢佳姗两人在画面正中对峙，听不清声音，气氛堪称剑拔弩张。接着卢佳姗说完一句，谢逊猛地跳起，指着卢佳姗的鼻子骂了一句“野鸡”。然后俩人开始争吵。视频最后的五秒，谢逊要走，撞了卢佳姗后摔门而去；而卢佳姗被他推倒在地，过了两三秒，才缓缓起身。
童晓皱眉，问道：“这在片场吧？狗仔怎么进来的？”
兰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脸色随之变青。
“崔江河还真是小人行径，下作手段屡试不爽。”
然后有些担心，问童晓，要不要把剧组的休息室换成房车。
童晓摇头。
“我现在也没什么秘密要藏，再说在这些狗仔眼里，我可能都不值得拍。我们只做好自己，离这些人远一些就好。”
结果话刚说完，就有不速之客登门了。
童晓诧异地看着吴助理。他进门后先是道一声好，简短自我介绍后，自然地坐在沙发上，见童晓正在试妆，也没有着急说话，打开笔记本，不一会儿键盘噼啪敲击声就响了起来。
完全不像是刚刚出事的样子。
“你现在不忙？”
童晓可记得刚才那则新闻底下疯狂的评论条数。她没有仔细看，顶得最高的那几条回复还是记住了，都传达着一个意思：要让谢逊滚出娱乐圈。舆情一定十分紧迫，而这位据说是谢逊得力助手的吴助理，竟然在这时候来找她。
“忙。”
吴助理早就想再来见童晓了，可这几天总有事情绊着他。明明好几次他眼见着童晓走过来，就要张嘴和她说话，就有变故出来，不是把她拦下，就是拖着自己走。今天上午，他感到童晓已经到了非见不可，所有事情都比不上的程度，于是抱着笔记本赶过来。他飞速处理完一项工作，又扫了一眼全平台暴涨的消息数，干脆利落地合上笔记本，扔在一边，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所以才来找你。”
接收到童晓诧异不减的目光，吴助理直截了当：“谢逊想见你。”
童晓更诧异了：“找我？”
吴助理点头，也不解释，又强调了一遍：“谢逊想见你。”
休息室里变得安静。其余人放缓呼吸，等着这两人接下去要说的话。
透过化妆镜，童晓扫视室内。
兰姐不在，出门办事去了；吴助理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到她的身后，目光与她对视，恳切而坚定；化妆师抓着刷子似乎在替她上腮红，那双闪烁着兴奋的眼睛却暴露了她的心思；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送衣服的，架设灯光的，略低着头，可他们的嘴都在无声、快速地张动。
引起这所有骚动的罪魁祸首，则气定神闲站在屋子正中央，恍若未曾察觉周围的小动作。
这个吴助理，真是一个板正、古怪的人。
4月末的横店，已经进入日均温20度的阶段，许多人脱下长袖，或者在短袖外面套一件轻薄外套。有性急的人，比如最近心火旺盛的兰姐，凌晨来接她时甚至只穿一件无袖T恤。吴助理一身黑色西装套装，白色衬衫上还打了一只宝蓝色领带，加上他手上拎着的黑色公文包，银色笔记本，在一群松松垮垮的剧组工作人员中显得格外古怪。
就仿佛你在路上遇见一个人，这人有一样你见到就一定会想向他咨询政府最新低保政策，或者是车子被撞了应该如何向保险公司理赔的脸，听到你的询问，他还会好脾气地和你说声抱歉，接着十分得体地递给你一张名片，白色底上印着简单的黑色宋体：原来他是街头新开那家滑板店的老板。
童晓叹气。她在心中默默赞了一声，“祸水东引”，这样一来，谁还想着谢逊为什么和卢佳姗起冲突，全猜测她和谢逊的关系来了，甚至还会怀疑那些冲突是不是和自己有关，然后一件私德有亏的爆料，就会变成扑朔迷离的三角绯闻。
“可我不想见。”
童晓没有理会吴助理的惊讶，点点脸颊，示意化妆师用心。化妆师尴尬笑了笑，收心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有什么理由要见他？我不认识他，和他没有交情，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对他为什么要见我更没有丝毫好奇。”
“我听说他是现在最当红的偶像，有很多粉丝。作为一个合格的偶像，比起见我，他现在更应该好好看看剧本，想想怎么演戏，才对得起粉丝朋友的关爱吧？你是他的助理，也要好好劝劝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入了这一行，总要拿出一点精神出来奉献。”
吴助理还想说话，童晓的眼神把他满腹草稿都堵在了嗓子里。那双眼睛清亮，眼神更为动人。任何人与之接触，都忍不住卸下防备。如同无意闯入一片山林，一只小鹿忽然穿破白雾，来到你的面前，毫无保留地看着你。在那双眼睛里，你能看见这只小鹿纯粹的内心，也看见了自己的奸诈恶俗。即便是最为心狠手辣的猎人，也要狼狈离去。
“回去吧，好好劝劝谢逊。与其来烦我，不如把这些精力放在喜欢他的粉丝身上。否则再这样下去，崔导的耐心不会太长。别让他进圈子一趟，什么东西都捞不着，最后背一身臭鸡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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